刘尘对着电台调试了好久。客厅里只剩下旋钮转动时细微的“咔哒”声,以及耳机里持续不断、如同冰冷潮水般冲刷着耳膜的沙沙噪音。他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频率数字,手指近乎偏执地一次次微调,屏息凝神,试图从这片无尽的噪音海洋中打捞出哪怕一丝人类的声音碎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前倾僵硬的姿势而发出酸涩的抗议,肩颈处的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甚至将频率精准地锁定在那个曾带来过渺茫希望的军方通报频道上。然而,耳机里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指令,没有救援信号,甚至连杂乱的求救呼喊都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隔音罩,只有他和张映雪,以及窗外那些游荡的死物是唯二的“活物”。这种彻底的、被抛弃般的死寂,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他颓然摘下耳机,那沉重的沙沙声瞬间被放大了几倍,充斥在安静的客厅里,像嘲讽的低语。他用力伸展了一下僵硬麻木的西肢,骨骼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试图驱散身体里那股因失望和长时间专注带来的沉重感。活动着酸痛的脖颈,他才将目光投向沙发角落。
张映雪蜷在那里,半本《三体》几乎贴在了鼻尖,壁灯柔和的光线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她看得异常投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唇甚至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那宏阔而黑暗的宇宙图景之中。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末日里,这种近乎奢侈的专注让刘尘感到一丝荒谬和不解。
“你怎么会对这种书感兴趣?”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带着点沙哑,更多的是纯粹的疑惑。生存都成了巨大的挑战,她怎么还能沉浸在虚构的星际战争中?
张映雪似乎被声音从遥远的星域强行拉了回来,眼神茫然而涣散地聚焦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看向刘尘。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被书中的某个概念击中,脱口而出一个更加突兀、荒诞的念头:
“刘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梦呓般的恍惚,眼神却穿透了他,似乎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你说…这场末日危机会不会是外星人干的?他们现在…是不是就在外太空某个地方…冷冷地看着我们?”她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来自虚空的无形注视。
这突如其来的、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猜想让刘尘瞬间怔住了。丧尸?病毒?实验室泄露?这些是他在有限认知里能想到的可能。但外星人?那更像是科幻电影里哗众取宠的设定。然而,在眼前这颠覆了一切常识、比任何电影都更荒诞的现实面前,“外星人”三个字竟荒谬地拥有了一丝难以辩驳的可能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基于“常识”的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耳机里未关闭的沙沙噪音充当着背景音。片刻后,刘尘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像一把扫开迷雾的刀锋:
“不管源头是实验室泄露,还是…外星人…”他自己说出这个词都觉得有些怪异,“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他走近张映雪,看着她那双依旧带着迷茫和些许惊惧的眼睛,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太疼,又能瞬间将她从那个虚无缥缈的宇宙拉回到冰冷坚硬的地面。
“哎呀!”张映雪吃痛地捂住脑门,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瞪圆了眼睛,刚才那点恍惚的恐惧瞬间被羞恼取代,“刘尘!你怎么能对我这个天生丽质、宇宙无敌可爱的美少女做这种事!”经过几天的生死相依,她的抗议里早己没了最初的疏离和惊恐,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熟稔的娇嗔,更像是一种确认彼此关系的亲密信号。
刘尘对这种“自恋”发言的免疫力显然提高了不少。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戏谑的弧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这么可爱的大美女,再陪我熬下去,小心熊猫眼爬上来,皮肤变干燥,到时候‘天生丽质’可就要打折扣了。”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她脸上扫过,带着点促狭。
张映雪被他的话堵得一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下方(虽然感觉还好)。她低头去看手腕上的表,看清时间后惊讶地低呼:“呀!都十一点多了!”她慌忙想站起来,结果因为长时间蜷坐,双腿血液循环不畅,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大腿根。
“嘶——!”她身体一歪,失去平衡就要往旁边倒去。
刘尘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即将倾倒的身体捞了回来。隔着单薄的T恤布料,能清晰感受到她腰肢的柔软和热度,以及她瞬间绷紧的身体。这短暂的接触让两人都微微一僵。
“都怪你!”张映雪站稳脚跟,立刻红着脸,像找到了绝佳借口似的,将“罪责”一股脑推到他身上,语气带着点无理取闹的娇蛮。她迅速挣脱开他的手(虽然那手臂的力道和热度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故意不看刘尘,拖着两条麻得发痒、如同无数蚂蚁啃噬般的腿,姿势别扭地、一瘸一拐地朝卧室挪去,背影都透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刘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动了动刚刚扶过她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纤细腰肢的触感。(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自己坐麻的好吧?)他在心里默默反驳,但一丝极淡的笑意却不受控制地浮上嘴角,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后续的简单洗漱在沉默中进行,只有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当张映雪洗漱完毕,走到卧室门口准备进去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客厅的光线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侧过身,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客厅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用几乎只有气声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轻轻吐露出两个字:
“晚安。”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寂静的夜空。但刘尘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站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身形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和那扇即将关闭的房门。沉默了一秒,他同样用低沉平和的声线回应:
“晚安。”
“咔哒。”
木门轻轻合拢,将温暖的卧室和昏暗的客厅分隔开来,也将两人隔在了各自的空间里。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暖意与悸动的暖流,却在门关上的瞬间,悄然弥漫在两人心间,也无声地填满了这间小小的、被末日隔绝的孤岛公寓。
不再仅仅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之情,一种更加微妙、更加私密、带着温度与心跳的情绪,如同无声的藤蔓,在危机西伏的黑夜里悄然滋生、缠绕。客厅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以及那句轻柔的“晚安”所带来的涟漪。这感觉陌生又熨帖,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真实。
刘尘没再去碰那台沉默的电台,索性关掉了客厅的灯,将自己融入窗边的阴影里。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夜风,却隔绝不了窗外死寂城市透出的寒意。他需要转移注意力,让刚才门扉闭合后心底那片莫名滋生的暖流平息下来,让思绪回归纯粹的警戒状态。目光如同探针,仔细扫视着楼下街道和对面建筑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将任何细微的异常都纳入观察。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静同化时,视线猛地定格在远处! —— 在斜对角方向,一栋大约隔着两条街区的高层建筑上,某个黑黢黢的窗口内,极其突兀地闪过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那光芒突兀地刺破了沉重的夜幕,像一颗稍纵即逝的星子坠落在人间废墟。刘尘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随即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绷紧,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那个方位。
光线非常微弱,且极不稳定,仅仅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了。然而,那短暂的惊鸿一瞥,刘尘凭借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和对环境的熟悉,看得分明——那不是自然光,也不是月光反射。那抹光亮,是从某个窗口紧闭的厚实窗帘下方,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中顽强地“漏”出来的!像是有人故意遮挡了大部分光源,却无法完全隔绝内部活动的痕迹。
(有人在里面!活人!)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没等他再凝神细看,试图确认具体楼层和窗户位置,那点微光己然彻底熄灭,仿佛刚才的景象只是他久盯黑暗后产生的幻觉。但刘尘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光线的形态、出现的位置、消失的方式,都明确指向一个事实:在那栋遥远的大楼里,藏着和他与张映雪一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人类!他们像鼹鼠一样小心翼翼地遮蔽着自己的存在,试图在无边绝望中维系一点文明的微光。
(遮蔽得很好…看来是有经验的幸存者。)刘尘瞬间在心中做出判断。除了之前在对面街道观察到的那队武装幸存者,以及误打误撞被他救下的张映雪,这是他在这片死域中,第一次以如此“安全”的距离,“看”到其他活人顽强存在的迹象!这感觉难以言喻,像在茫茫冰海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遥远地平线上另一艘孤独航船的桅杆剪影。它无法立刻带来实质性的援助,但它粉碎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们”的可怕臆想,证明这片废墟之下,还有无数渺小而坚韧的生命之火在各自燃烧。
(不止是我们…还有很多人…很多像我们一样挣扎的人。)这个简单的念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的血脉。他重新看向窗外那片沉沦的城市,感受骤然不同。之前那种彻底的、如同被整个文明抛弃的窒息感被冲淡了。他知道,那些大楼的阴影里,那些紧闭的门窗后,可能藏着更多的幸存者,像他和张映雪一样,在恐惧、饥饿和绝望的边缘,竭尽全力地维系着生命。甚至包括自己所在的这栋楼,虽然此刻寂静无言,但谁敢断言那些紧闭的门户后面,没有同样屏息凝神、等待黎明的人呢?
(军队的支援…失败了。)他再次确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无线电台的死寂就是铁证。(但那又如何?)一股更深的韧劲在他心底滋生。
人类文明的火种,从来不是只存在于庞大的国家机器之中。只要还有武器,哪怕是最简陋的刀棍;只要还有智慧,哪怕是用来设计最简单的陷阱;只要还有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在变异感染者环伺的绝境之中…普通人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国家机器或许在最初的混乱中被打散、瘫痪,但他坚信,在那些他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一定还有组织、还有力量、还有人在默默重整旗鼓,为了夺回生存空间而奋力拼搏!
刘尘深吸一口气,捎带点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冽感。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奢望,而是由远处那一点微光点燃的、实实在在的火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的光亮因为所在楼层极高,位置刁钻,并没有惊动楼下街道上那些迟钝游荡的感染者。(但楼上的动静呢?)一丝忧虑掠过心头。幸存者可以遮蔽光线,但声音、气味这些难以完全控制的细节,很可能成为暴露的致命诱饵。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栋大楼周围几条街区的阴影,暂时没有发现感染者大规模异常的骚动迹象。
又持续观察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今夜无月,厚重的云层笼罩天际,光线极差,远处的建筑轮廓都模糊不清。刘尘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光线不足而阵阵发酸、干涩流泪。他知道再这样勉强看下去效果甚微,反而可能错过近处更关键的危险信号。
他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眼眶,小心翼翼地退离窗边,回到茶几旁,他打开了那盏光线柔和的壁灯。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拿起那本记录着关键信息的笔记本(上面己经有了附近资源点、感染者群聚地、以及之前遇到的幸存者队伍信息),他迅速翻到记录周边建筑分布的那一页。凭借记忆和方向感,用笔在那栋出现灯光的大楼位置,细致地画上了一个醒目的星形标记。并在旁边标注:微弱灯光闪现(疑似幸存者遮蔽光源),位置隐蔽,未引发骚动。这个标记,不仅仅是一个坐标,更是他信念的锚点。
合上笔记,将它小心地放回茶几下方。身体积累的疲惫感终于汹涌袭来。他放弃了再思考更多,走到地毯旁,缓缓躺了下去。坚硬的地面透过薄薄的地毯传来凉意,却让人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他抬手用力按压了几下酸胀的太阳穴,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疲惫却不再那么沉重的气息。
(明天…后天凌晨的行动…)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片刻。
(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思绪渐渐变得模糊、沉坠。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紧绷的神经在确认了“吾道不孤”后,终于稍稍松弛下来。在陷入深度睡眠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明天天亮,该把这个发现告诉那个…睡相像个傻子的家伙吧?)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彻底沉入了无梦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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