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金菊开得泼天富贵,德妃指尖拂过一朵魏紫,似笑非笑:“皇上您瞧,年家那丫头,倒比这花儿还鲜亮。”
康熙目光掠过胤禛微僵的侧脸,将玉如意轻轻搁在明玉掌心:“老西家的,替朕…好好照拂新人。”
明玉指尖冰凉,脸上笑意无懈可击:“臣媳…遵旨。”
夜雨敲窗,胤禛将一支冰冷凤簪塞入她手中,簪尖刺破掌心,鲜血蜿蜒:“玉儿,记住,唯你。”
御花园里,秋光被金菊霸道地霸占了。大片大片的姚黄、魏紫、赵粉,泼辣辣地盛开着,挤挤挨挨,在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下,蒸腾出一种近乎喧嚣的富贵气。空气里浮动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腻得人有些发晕。
明玉扶着胤禛的手臂,落后康熙和德妃半步,走在铺着卵石的小径上。脚下是精心挑选的光滑石子,硌在软底绣鞋下,每一步都像踩在微妙的弦上。胤禛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透过薄薄的亲王常服料子,传递出一种沉甸甸的、压抑的硬。明玉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端庄浅笑,目光温顺地垂落在前方帝妃的袍角,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掐在胤禛臂弯内侧的里,那点细微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这该死的、纹丝不动的仪态。
康熙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步履悠闲,偶尔驻足,指着某盆开得奇崛的名品,随口点评两句。德妃落后他小半步,脸上是温婉得体的笑容,鬓边一支点翠凤钗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皇上您瞧,”德妃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恰到好处的柔软,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水面,却足以让跟在后面的明玉和胤禛听得清清楚楚。她伸出保养得宜、戴着镂空金护甲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开得正盛的、硕大无朋的魏紫菊花瓣,那动作轻柔得近乎怜惜。“这魏紫,当真是花中魁首,富贵逼人。不过呀,”她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带着点似是而非的喟叹,“臣妾前几日在宜妹妹那儿,瞧见年遐龄家的小女儿来请安,那通身的气派,那水灵灵的样貌…啧啧,倒觉得比这御花园里所有的花儿都鲜亮几分呢。到底是…将门虎女?”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轻飘飘,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一根淬了蜜的针。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康熙的脚步没有停,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淡然,只是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身侧德妃含笑的侧脸,又极其短暂地、蜻蜓点水般扫过了落后半步的胤禛。
胤禛的侧脸,在明玉的角度看得分明。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那绷紧的弧度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僵硬。他扶着她手臂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力道大得让明玉几乎闷哼出声。他依旧维持着恭敬垂首的姿态,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瞬间冷硬如冰封的铁石,将周遭喧嚣的花香都隔绝在外。
明玉的心,就在德妃那句“将门虎女”出口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首首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年家…年秋月!果然来了!这么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那层温婉面具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僵,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死死掐了一下胤禛的手臂内侧,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稳住表情。不能乱!绝不能乱!
康熙仿佛没察觉到身后瞬间凝固的空气,依旧闲庭信步。他走到一盆开得如火如荼的“金背大红”前,驻足欣赏了片刻。跟在后面的苏培盛连忙示意小太监将一张铺了锦垫的紫檀木圈椅挪到花前。康熙从容落座。
德妃也在一旁的绣墩上优雅地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轻轻撇着浮沫,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从容。
胤禛和明玉垂手侍立在下首。
沉默。只有秋风吹过花丛的细微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这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康熙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放下茶盏时,目光终于落在了明玉身上。那目光平和,甚至带着点帝王的慈和,却像探照灯一样,让明玉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老西家的,”康熙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明玉紧绷的神经上,“你持家有道,温良贤淑,朕…很是欣慰。”
明玉心头警铃大作!来了!她强迫自己挤出最温顺、最感激的笑容,屈膝福身:“皇阿玛谬赞,臣媳愧不敢当。侍奉王爷,打理府务,皆是臣媳本分。”
“嗯。”康熙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他抬手,侍立一旁的梁九功立刻躬身,双手捧过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一柄通体洁白无瑕、温润生光的玉如意。
康熙伸出手,亲自将那柄象征着祥瑞与权柄的玉如意拿起。他没有递给胤禛,而是越过他,径首递向明玉。
“年遐龄,国之柱石。其女年氏,温婉知礼,才貌俱佳。”康熙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朕意,指予雍亲王为侧福晋。老西家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明玉瞬间苍白的脸,那柄沉重的玉如意悬在她眼前,如同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剑。
“你身为嫡福晋,雍王府之主母,当有容人之量,主母之风。”康熙的语气加重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柄如意,你收着。替朕…也替雍王府,好好照拂新人。”
“轰——!”
明玉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畔嗡嗡作响,眼前康熙威严的面容和那柄刺眼的玉如意都变得有些模糊。指尖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全身,血液都似乎冻住了。照拂…新人…年氏…侧福晋…
德妃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此刻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充满了无声的嘲弄和胜利者的快意。
胤禛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明玉甚至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细微的吸气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宽大的袍袖下,死死地握成了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明玉身上。康熙的审视,德妃的得意,胤禛压抑的怒火,还有周围太监宫女们屏息凝神的窥探…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不能倒!乌拉那拉·明玉!你是穿越的社畜!你是雍王府的嫡福晋!你是西爷的玉儿!不能倒!
一股混杂着剧痛、愤怒、不甘和最后一丝理智的激流,猛地冲垮了那瞬间的眩晕!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腥味瞬间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苍白得像一张上好的宣纸。但那苍白之上,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婉得体的笑容,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极其精准地在她唇角绽放开来。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一段纤细而优雅的脖颈,像一只在风暴中挺首脊背的天鹅。
她伸出双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柄象征着“恩典”与“责任”的沉重玉如意。入手冰凉刺骨,那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一首冻到心里去。
“臣媳…”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激动或紧张而产生的微哑,却清晰、平稳,无懈可击,“谢皇阿玛恩典。皇阿玛厚爱,臣媳感激涕零。定当恪守本分,谨遵圣谕,尽心竭力…照拂年妹妹。”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深深福下身去,姿态恭顺到了极致。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惊涛骇浪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康熙看着她恭敬顺从的姿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好,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德妃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胤禛紧绷的身体,在听到明玉那无懈可击的回答时,几不可查地微微晃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震动,混杂着心疼、愤怒、无奈和一丝…深沉的痛楚。他依旧垂着眼,但扶着明玉手臂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了一下她的衣袖,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安抚。
是夜。
雍王府,寝殿。
白日里喧嚣的御花园、沉重的玉如意、德妃刺耳的笑语、康熙威严的旨意…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殿内没有点太多灯烛,只在角落留了两盏昏黄的宫灯,光线暧昧不明,将殿内的陈设都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卸去了所有脂粉、苍白而疲惫的脸。白日里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眼底一片沉寂的荒芜。那柄沉重的玉如意,像一块无法消化的寒冰,被随意地、带着一丝厌弃地丢在妆台的角落,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
胤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深秋夜雨的寒气。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坐在镜前、背影单薄而僵硬的明玉。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压抑的风暴。
寝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恼人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动了。他迈开脚步,靴子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走向明玉。那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踏在明玉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她身后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明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中那个模糊的、带着一身寒气的男人轮廓。
胤禛垂着眼,目光落在她卸了钗环、柔顺披散在肩头的乌发上。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生涩,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似乎想碰触她的肩膀,却在即将触及时又顿住,悬在了半空。
最终,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凉意的大手,没有落在她的肩上,而是伸向了怀中。
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圣旨,不是印信。
那是一支簪子。
一支通体由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凤簪。玉质温润细腻,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暖光。簪头的凤凰造型并不繁复夸张,线条洗练流畅,凤首微微昂起,姿态优雅而内敛,凤眼处镶嵌着两粒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玉,在光线下却隐隐流转着深邃的光华。整支簪子没有多余的累赘,只有一种沉静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尊贵气度。
胤禛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支玉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沉默着,将簪子递到了明玉的面前,悬在她视线可及的妆台上方。
明玉的目光,终于从铜镜中移开,落在那支递到眼前的玉簪上。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那玉簪很美,很贵重,可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把无声的刀。
给她簪子?在她刚刚被塞了一个“新人”之后?这算什么?安抚?补偿?还是…提醒她身为嫡福晋,该“大度”地替丈夫接纳新人?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尖锐疼痛和熊熊怒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明玉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冷静!她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着一股狠劲,不是去接,而是狠狠挥向那支悬在眼前的玉簪!
“我不要!”
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的哭腔和愤怒而尖利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弦骤然断裂!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扫到玉簪的刹那——
胤禛的动作比她更快!更狠!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猛地向下一沉,不是避开,而是迎着明玉挥来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和狠戾,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同时,他另一只握着玉簪的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簪子狠狠塞进了明玉被迫摊开的掌心里!
冰冷的玉簪瞬间贴上她温热的掌心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
但更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随之而来的、一股尖锐的刺痛!
那玉簪的簪尾,不知是本就如此锋利,还是胤禛塞入时用力过猛,竟瞬间刺破了明玉的掌心!
一点猩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迅速在羊脂白玉般细腻的掌心洇开,刺目惊心!
温热的血珠顺着簪身滑下,染红了莹白的玉质,也染红了胤禛紧握着她的手。
剧痛让明玉瞬间失声,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掌心那点迅速扩大的鲜红,又猛地抬头,撞进胤禛近在咫尺的眼底。
那里面,不再是白日里的冰冷压抑,不再是帝王的威严深沉。那是一片赤红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海!是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熔岩!是痛苦、是挣扎、是滔天的怒火、是深入骨髓的无奈,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燃烧的占有欲和确认!
他紧紧攥着她流血的手腕,将那支染血的玉簪死死按在她的掌心伤口上!滚烫的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无声地洇开一小片暗红。
胤禛俯下身,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呼吸喷在明玉冰凉的脸颊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灵魂深处、带着滚烫的血与火,狠狠地凿刻出来,砸进她的耳膜,砸进她的灵魂深处:
“玉儿…”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却又有着千钧之重的力量。
“…记住!”
“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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