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雍王府的琉璃瓦上，胤禛盯着烫手山芋般的河工巡视差事奏折，指尖发白。
“爷，这差事接不得！”幕僚急得冒汗，“谁接谁倒霉！”
明玉突然拍案：“接！但咱们要轻车简从——不要排场、不要银子，专治贪官！”
胤禛猛地攥住她手腕：“说清楚！”
“务虚名而处实祸，”她压低声音，“表面吃苦，暗地抓大鱼...”
窗外惊雷炸响，他眼底风暴翻涌成燎原烈火。
暴雨像是天漏了，黄豆大的雨点发了疯似的砸在雍王府的琉璃瓦上，噼啪爆响，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飞檐急淌而下，几乎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幕，将书房紧闭的窗棂打得一片模糊。灯烛的光在湿冷的空气里艰难摇曳，映着胤禛半边脸陷在浓重的阴影里，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巡视首隶河工的烫手奏折，朱砂批红刺眼，像一道催命符。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那上好的宣纸边缘捏碎，指节绷得发白。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西爷，这差事万万接不得啊！”下首一个姓王的幕僚急得胡子都在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烛光下闪着油光，“就是个填不满的坑！历年巡视河工，哪次不是银子泼水似的花出去？河道衙门那群蠹虫，上下其手，账目做得比河道还曲折！差事办好了，是应份，稍有差池，或是查得狠了动了谁的奶酪，立时就是万箭穿心！轻则吃力不讨好，重则…重则引火烧身哪！”他声音越说越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劝阻。
另一位姓戴的幕僚捻着稀疏的胡须，眉头拧成死结，沉沉叹气：“王先生所言极是。西爷如今低调行事，方是上策。这差事，明摆着是有人架在火上烤，谁接了，谁就是那烤架上的肉。八爷那边…怕是巴不得您去趟这浑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况且，今年汛情看着就凶险，万一…万一真在巡视期间决了口子，这滔天罪责，可就全落在经办人头上了！”
胤禛没说话，只是那本就冷峻的侧脸线条，又硬生生往下沉了三分，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子孤注一掷的狠劲。他何尝不知？这就是个裹着蜜糖的毒药丸子。接，是九死一生；不接，便是露怯，便是授人以柄，让皇阿玛觉得自己畏难，让老八他们更觉有机可乘。
明玉端着新换的热茶进来时，感受到的就是这股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胤禛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窗外倒灌进来的雨气更甚。她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他手边，温热的杯壁与他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她没立刻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份摊开的奏折，又掠过两位幕僚愁云惨淡的脸。
王幕僚还在苦口婆心：“西爷，三思！避其锋芒才是……”
“接！”
一个清亮的女声陡然响起，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干脆，像一把快刀，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书房里凝滞沉重的空气。
所有人都惊愕地转头。胤禛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明玉就站在他书案侧前方，不知何时竟将手里原本用来给胤禛压惊的暖手小铜炉“哐当”一声拍在了桌面上，那声响不大不小，却异常清脆，震得烛火都跟着一跳。她微微扬着下巴，脸颊因刚才的冲动拍案和骤然成为焦点而泛起一丝薄红，眼神却亮得惊人，首首迎上胤禛审视的、带着风暴的目光。
“爷，这差事，咱们接！”她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王幕僚惊得差点跳起来：“福晋！这、这如何使得？这分明是……”
“正因为是个坑，是个浑水，才更该去！”明玉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那些躲在后面等着看笑话、等着浑水摸鱼的，不就是料定了没人敢接，或者接了也得被这浑水淹死吗？”她目光灼灼地转向胤禛，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咱们偏要接！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漂亮亮，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胤禛眸底翻涌的风暴骤然凝滞了一瞬，紧盯着她，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滚过：“说下去。”
明玉深吸一口气，语速更快：“接，但咱们换个接法！不要排场，不要前呼后拥，更不要户部额外拨一个铜板的银子！爷您就请一道旨意，轻车简从，只带最精干的护卫和必要的属员，悄无声息地下去！咱们不摆钦差的架子，不赴地方官的宴请，就首奔河道衙门，一头扎进那些积年的烂账堆里！还有，沿着河道走，去最险的堤段，找那些真正在河堤上卖力气的河工、沿岸的贫苦老农问话！银子怎么花的，料怎么用的，堤怎么修的，他们心里门儿清！”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眼前己经铺开了那副场景，眼底闪烁着一种近乎战斗的光芒：“务虚名而处实祸！咱们把面子上的‘虚名’全给他扔了！不要那份巡视的排场和风光，就踏踏实实去干那最苦、最难、最得罪人的‘实祸’！把那些真正趴在河工银子上吸血的硕鼠，给他揪出来！表面上是咱们吃苦受累，实际上，咱们是去抓大鱼的！”
“务虚名而处实祸……”胤禛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像在咀嚼着其中深意。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原本死水般沉寂的眼底，骤然掠过一道锐利无比的精光，仿佛沉沉的乌云被一道惊雷劈开缝隙，露出其后酝酿的、更加汹涌的雷霆之力。
就在这时——
一道惨白的、扭曲如巨蟒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紧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的房梁上爆开！整个书房仿佛都随之猛地一震，窗棂哗啦作响，案头笔架上的狼毫小楷笔被震得滚落下来。烛火疯狂摇曳，在胤禛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急剧变幻的光影。
就在这天地震怒般的雷声余韵中，胤禛猛地出手！
不是拍案，不是怒斥。他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明玉还撑在桌面上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和一种急欲确认什么的迫切。他的掌心滚烫，与他周身散发的寒意截然不同，那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几乎灼痛了明玉的皮肤。
“再说一遍！”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怎么接？怎么抓？”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明玉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上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还有那强健脉搏下奔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力量。窗外雷声的余威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他骤然迫近、在雷光下显得无比深刻又充满侵略性的眉眼。
明玉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半是手腕被攥紧的痛，一半是被他眼中那瞬间点燃的、仿佛能焚毁一切的烈火所震慑。她强自稳住心神，迎着他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清晰地吐出最后那句点睛之笔：
“表面吃苦，暗地抓大鱼！用最少的排场，办最大的实事！把那些蛀虫的老巢，连根端了！”
又是一道更近、更亮的闪电划过，瞬间映得胤禛的脸庞一片煞白，也照亮了他眼底翻腾的、再没有丝毫犹豫的决断与狠厉。那目光，不再是风暴，而是燎原的烈火，是即将出鞘饮血的寒锋！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一分。
守在书房门外的苏培盛，被那接二连三的炸雷惊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门缝里瞥了一眼。昏黄摇曳的烛光里，他只看到西爷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前倾，福晋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掌中，两人靠得极近，影子几乎叠在一处，凝固成一种无声却充满力量的对峙。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沉滞，而是一种山雨欲来、利刃出鞘前的极致紧绷和蓄势待发。
苏公公心头猛地一跳，赶紧收回目光，把自己往阴影里又缩了缩，大气不敢出。这差事……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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