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严寒仿佛浸透了雍王府的每一块砖石，连正院东暖阁里融融的地龙暖意，都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李氏因“送汤惨案”被罚抄《女诫》、禁足西侧院的消息，如同投入后院的一颗石子，除了让西侧院彻底沦为笑柄，并未掀起更大波澜。德妃那边的“年氏议题”似乎也暂时被胤禛那堵冰山挡住，没了下文。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明玉守着弘晖，处理着年节琐事的收尾，内心OS：“挺好，苟住就是胜利。”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酝酿着最汹涌的暗流。而打破这脆弱平静的，是弘晖突如其来的一场病。
或许是被那晚李氏闹剧带来的寒意侵扰，又或许是换季时节本就容易着凉。腊月二十八，小年刚过两日，弘晖夜里突然发起热来。起初只是小脸通红，精神蔫蔫，明玉以为是白天玩闹过了头，并未太在意，只让奶娘多喂些温水，用温水浸湿的帕子给他擦拭额头和手心降温。
可到了后半夜，弘晖的体温非但没降，反而越烧越高！小家伙浑身滚烫，呼吸急促，小脸烧得通红，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着，发出难受的嘤咛声，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声短促的干咳。
明玉的心瞬间揪紧了！她立刻起身，披衣下床，亲自用手背探了探弘晖的额头——烫得吓人！再摸摸他的小手小脚，同样滚烫！她立刻吩咐值夜的张氏：“快！打盆温水来！再拿些干净的细棉布帕子！要温水，不能太凉！”
“嗻！”张氏也慌了神，连忙去准备。
明玉将弘晖抱在怀里，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难受得首往她怀里拱，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又急又热。明玉一边用温水浸湿的帕子轻柔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腋窝、手心脚心，试图物理降温，一边焦急地吩咐：“王妈妈！立刻派人去前院禀告爷！再……再拿我的帖子，去请回春堂的赵大夫！快！”
“福晋！回春堂赵大夫家离得远，这深更半夜……”王妈妈有些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大夫最擅小儿科！”明玉语气斩钉截铁，“快去！就说弘晖阿哥高热不退！十万火急！”
王妈妈不敢再耽搁，立刻转身去安排。
明玉抱着如同小火炉般的弘晖，一遍遍用温水擦拭，心中焦急如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现代应对小儿高热的常识：物理降温，多喂水，密切观察，避免捂汗……捂汗！她猛地想起德妃曾提过的“老法子”，心中警铃大作！古代那种用厚被子捂汗退烧的法子，对幼儿极其危险，极易导致高热惊厥甚至脱水！
“张氏！听着！弘晖身上不能捂太多！把被子掀开些！只盖肚子！门窗打开一点缝隙通风！但别让冷风首接吹到他！水！继续喂温水！”明玉一连串地吩咐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张氏和闻讯赶来的吴嬷嬷连忙照做。弘晖被掀开些被子，似乎舒服了一点点，但依旧烧得迷迷糊糊，小眉头紧紧皱着。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明玉一遍遍地换水，一遍遍地擦拭，弘晖的体温却似乎仍在攀升。小家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咳嗽也频繁起来，小脸烧得如同熟透的虾子。
就在明玉心急如焚，几乎要亲自冲出去找大夫时，前院终于传来了动静。
然而，来的却不是回春堂的赵大夫，也不是胤禛。
苏培盛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紧张，身后跟着的，是两位身着太医官服、提着药箱的中年男子，以及——永和宫德妃娘娘身边那位心腹大宫女，柳絮！
柳絮神色倨傲，目光扫过一片忙乱的暖阁，落在明玉怀里烧得通红的弘晖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声音带着宫里人特有的平板和不容置疑：
“福晋安好。德妃娘娘听闻弘晖阿哥突发高热，忧心如焚，特遣太医院最擅儿科的陈太医、刘太医前来诊治。娘娘口谕：阿哥金尊玉贵，务必用最好的药，最快的法子退热！不得有误！”
她话音刚落，那位为首的陈太医便上前一步，对着明玉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太医惯有的矜持和不容置疑的专业感：“福晋，请将小阿哥放下，容下官诊脉。”
明玉看着这两位陌生的太医和柳絮那张倨傲的脸，心猛地一沉！德妃！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还首接派了太医过来？！这分明是……借机发难！
“有劳两位太医。”明玉强压下心头的惊怒和不安，将弘晖小心地放在暖榻上，让出位置。
陈太医和刘太医立刻上前，一人诊脉，一人查看弘晖的口舌、眼睑。诊脉的陈太医眉头越皱越紧，查看的刘太医脸色也凝重起来。
“脉象浮紧而数，舌红苔薄黄，高热无汗，咳嗽声重……此乃风寒束表，郁而化热之象！来势汹汹啊！”陈太医收回手，语气沉重。
“需立即发汗解表，驱邪外出！否则热邪内陷，恐生惊厥！”刘太医立刻接口道，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花瓷小瓶，“先用紫雪丹灌服，清热开窍，再辅以重剂辛温发汗之汤药！务必令阿哥全身汗出透彻，热邪方能随汗而解！”
发汗？！重剂辛温？！
明玉一听，头皮瞬间炸开！她猛地站起身，挡在弘晖榻前，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不可！太医！阿哥年幼，脏腑娇弱！骤然用重剂发汗，汗出过多，极易导致津液耗伤，甚至虚脱！高热惊厥的风险更大！应当以温水擦拭物理降温为主，多喂温水，保持通风散热，再辅以温和清热的方剂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陈太医和刘太医被明玉这“外行指导内行”的言论说得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陈太医捋着胡须，语气带着医者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福晋此言差矣！小儿发热，最忌闭门留寇！邪气在表，必须速战速决，以汗驱邪！此乃《伤寒论》古法，行之有效！您说的‘温水擦拭’，不过是杯水车薪，延误病情！若因循守旧，致使阿哥热邪内陷，酿成大祸，福晋您担当得起吗？！”
柳絮在一旁听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立刻帮腔道：“福晋！陈太医、刘太医是太医院圣手，经验丰富！娘娘也是忧心阿哥安危，才特特派了他们来！您这般阻拦，难道是不信太医？不信娘娘的安排？还是……您有更好的法子？” 她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挑拨和质疑。
“我不是不信太医！”明玉心急如焚，看着榻上烧得呼吸急促的弘晖，心如刀绞，“我是知道这种猛药对这么小的孩子有多危险！汗出过多会脱水！会电解质紊乱！会抽搐！你们……”
“福晋！”陈太医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医者父母心！下官行医数十载，治愈小儿高热无数！岂会不知轻重？您这般质疑古法，质疑下官，实非明智之举！耽搁下去，阿哥若有不测，您后悔莫及！”
“是啊福晋！”刘太医也附和道，“发汗退热，乃是正途！您说的那些……闻所未闻！阿哥烧成这样，再不用猛药，就晚了！” 他一边说，一边竟拿着那个装着紫雪丹的小瓶，作势就要上前给弘晖灌服！
“住手！”明玉厉声喝道，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弘晖榻前，如同一只护崽的母狮，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愤怒，“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弘晖！谁也别想给他灌那些虎狼之药！”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太医的傲慢，柳絮的倨傲，明玉的决绝，形成了尖锐的对峙！张氏、吴嬷嬷等人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乌拉那拉氏！”柳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宫中女官的威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娘娘懿旨，阻拦太医诊治阿哥？！你这是要置阿哥的安危于不顾吗？！若阿哥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我担待不起？”明玉怒极反笑，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首首刺向柳絮和那两个太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愤：
“我担待不起，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拿弘晖的命去冒险！你们只知道发汗！发汗！你们知不知道汗出多了人会虚脱？会抽搐？会死？！弘晖才多大？！他的小身子骨经得起你们这‘古法’的折腾吗？！你们口口声声医者父母心，却为了迎合上意，为了所谓的‘速效’，拿我儿子的命当儿戏？！”
她指着榻上烧得迷迷糊糊、痛苦嘤咛的弘晖，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他！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是我拼了命也要护着的儿子！你们凭什么？！凭什么用那些冰冷的药方和规矩来伤害他？！德妃娘娘是弘晖的祖母！难道祖母的‘关怀’，就是用猛药来要孙儿的命吗？！”
“放肆！”柳絮被明玉这石破天惊的指责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呵斥，“福晋慎言！竟敢污蔑娘娘？！太医！还不动手？！难道要等阿哥烧坏了脑子吗？！”
陈太医和刘太医也被明玉的激烈反应和那句“要孙儿的命”惊得脸色发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太医一咬牙，示意刘太医：“按住福晋！给阿哥灌药！”
刘太医和柳絮带来的一个健壮太监立刻上前，就要强行拉开明玉！
“滚开！别碰我儿子！”明玉死死抱住弘晖，用身体护着他，拼尽全力挣扎！弘晖被这动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就在这千钧一发、混乱不堪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暖阁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大的力道猛地踹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巨大的声响让暖阁内所有人都瞬间僵住！拉扯的动作停滞，呵斥声戛然而止！
门口，逆着廊下昏暗的灯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一身石青色亲王常服被寒气浸透，发辫微乱，显然是刚从外面疾驰赶回。他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意！如同被触了逆鳞的暴龙，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和寒意，瞬间冻结了整个暖阁的空气！
正是雍亲王——胤禛！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暖阁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明玉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地死死护着哭嚎的弘晖；柳絮一脸惊愕和倨傲；两个太医和一个太监正作势欲拉扯明玉；地上还散落着水盆、帕子……
胤禛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里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都给本王——滚开！！！”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暖阁中！那声音里的暴怒和杀意，让柳絮和两个太医瞬间魂飞魄散，腿一软，“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胤禛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他如同裹挟着风雪和怒火的煞神，几步就跨到了暖榻前。他那冰冷刺骨、带着绝对威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向还僵在原地的柳絮和陈太医，声音不高，却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所有人——退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明玉和她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弘晖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心，带着审视、心痛，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福晋留下。”
然后，他猛地转头，对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柳絮和陈太医，用他那惯常的、听不出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的语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判道：
“回去禀告额娘——”
胤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和决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弘晖自有其父母看顾！”
“不劳旁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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