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芸的手指,还停留在瑞瑞冰冷僵硬的唇上。那一下轻得不能再轻的,仿佛耗尽了她生命里最后一丝温度。指尖下那片死寂的冰凉,是宇宙尽头最深的寒渊,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只留下无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砰!!!”
那声来自楼下的、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如同巨兽垂死的咆哮,穿透玻璃窗,狠狠砸进这己经凝固的空间。它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将一切推入更彻底黑暗的终局宣告。
林晓芸的手指,骤然僵死,如同冰封的雕塑,定格在儿子灰白的唇边。
她脸上最后一点茫然,那层薄薄的、摇摇欲坠的“不确定”的薄冰,被这声巨响彻底击碎。没有悲鸣,没有泪水,甚至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没有。所有的表情——痛苦、惊骇、悲伤——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的、冰封的、万古不化的荒原。
她抱着那具小小的、沉重冰冷的身体,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僵硬,仿佛锈蚀千年的门轴。那双空洞到极致的眼睛,不再是人类的眼眸,更像是两块打磨过的、毫无光泽的黑曜石,越过了窗边浑身筛糠、死死捂住嘴巴呜咽的林晓燕,越过了地上那片如同惨白伤口的牛奶污渍和锋利的碎瓷,首首地、穿透了那扇紧闭的、隔绝生死的窗户。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如同巨大的裹尸布。
楼下街道上,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爆发的、滚沸般的恐惧交响:女人刺破耳膜的尖叫,男人粗嘎的呼喊,汽车喇叭绝望的嘶鸣,混乱的脚步踩踏声……汇成一股污浊的洪流,冲击着这栋死寂的楼宇。
林晓燕像被那混乱的声浪烫到,猛地扑到窗边,发狠地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灰白冰冷的光线洪水般涌进来,照亮她惨无人色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脊背。她扒着冰冷的窗框,身体探出去,目光惊恐地投向楼下那令人心悸的核心——
人群围拢的圆圈中央,灰色冰冷的人行道上,趴伏着一个扭曲的深色人形。像被巨手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西肢呈现出违背常理的诡异角度。暗红粘稠的液体,正从那破碎的中心,无声而固执地晕染开来,在地砖上描绘出巨大、妖异、不断扩大的图案。那浓稠的暗红,刺目得如同地狱之眼。
就在那摊刺目暗红的不远处,排水沟冰冷的金属格栅上,静静躺着一颗苹果。表皮沾着污渍,带着一块丑陋的褐色凹痕,像个被遗弃的、停止跳动的心脏。
“啊——!”一声短促、压抑到变形的抽气从林晓燕喉咙里挤出来,又被她死死咬住的手背堵了回去。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从窗台上下去。那是姐夫!那件皱巴巴的深色西装,她认得!那颗苹果……那颗苹果……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客厅里。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拉长、扭曲、凝固。
林晓芸依旧坐在沙发最深的阴影里,抱着那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她的目光,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窗户,穿透了楼下攒动的人头和刺耳的喧嚣,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那片无声蔓延的暗红之上,落在那颗滚落于污浊之中的、带伤的苹果上。
那张脸,如同最完美的冰雕,没有一丝裂痕,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片彻底的、绝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空白。怀里的重量,是冰冷坚硬的磐石,是她生命中所有希望与温度永恒的墓碑。
旁边,沙发一角,裹在厚厚棉被里的小雨,像一只受惊过度、试图把自己缩进地缝的小兽。那声可怕的巨响和楼下骤然爆发的混乱,穿透了她昏沉的屏障。她紧闭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颤动,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翅。悬吊在胸前夹板里的左臂,无意识地、细微地抽搐着,牵动绷带下的伤口,带来一阵梦魇中的隐痛。苍白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仿佛在无声的深渊里,依旧被那冰冷的、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林晓燕背对着这地狱般的客厅中心,双手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冰冷的窗框木头里。她望着楼下那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象,喉咙里滚动着压抑不住的、濒死般的呜咽。泪水模糊了视线,楼下扭曲的人形和刺目的暗红在泪光中晕染、变形。
窗外,灰白天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无情地切割着客厅里破碎的空间。楼下,警笛凄厉的鸣叫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空气,加入了混乱的交响。人群嗡嗡的议论声浪,救护车担架轮子碾过地面的滚动声,警察维持秩序的呼喝声……所有的声音都涌了上来,却又像是隔着厚厚的、浑浊的冰层,模糊,扭曲,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星球。
只有这客厅里的死寂,是绝对的,沉重的,如同灌满了铅水的棺椁,沉沉地、不可抗拒地压下来,死死地封住了每一个角落,压在这三个被命运巨轮彻底碾碎、遗弃在冰冷断崖之巅的残骸之上。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凝结成一块巨大、坚硬、名为“终局”的绝望琥珀。
空气里,曾经漂浮的新课本油墨清香、樟脑丸的陈旧气味、糖醋排骨的酸甜酱香、水煮鱼沸腾的辛辣蒸汽、皮肉被烫伤的焦糊……所有属于这个“家”的、混杂着烟火气与微小希望的气息碎片,此刻都在这无边无际的死寂与冰冷中,被彻底抽离、碾碎、消散殆尽。
没有过去。
没有未来。
只有脚下这万丈深渊,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冰冷的断崖。
林晓芸的冰封的视线,终于从那遥远的、猩红的焦点上,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那移动的过程,艰难得如同挪动一座冰山。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怀中瑞瑞冰冷惨白的小脸上。
那只僵在空中的手,那只刚刚徒劳地想要出一点温度的手,终于动了。它没有放下,而是极其缓慢、极其滞涩地向上移动。冰冷僵硬的指关节,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精准,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瑞瑞同样冰冷僵硬的额头上。
然后,那几根如同冰棱般的手指,开始极其轻微地、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着孩子额头光洁的皮肤。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诡异的温柔,仿佛在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又仿佛想用这微弱的摩擦,唤醒沉睡的孩子。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她的眼神依旧空茫,没有聚焦在儿子的脸上,只是穿透了那小小的身体,望向更虚无的深处。只有那只机械般重复着动作的手,证明着她残存的一丝生命迹象。那轻柔的、反复的,在死寂的客厅里,发出一种微不可闻的、如同枯叶摩擦般的“沙沙”声。
这声音,比任何恸哭都更令人窒息。
窗边,林晓燕的呜咽骤然卡在了喉咙里。她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沙发上姐姐那近乎非人的姿态,看到了那只在死寂中无声的手。一股更深的、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比看到楼下姐夫的尸体时更甚。那不是悲伤,那是灵魂彻底熄灭后,仅剩的、空洞的躯壳在执行的最后一道无意义的程序。
“姐……”林晓燕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林晓芸没有任何反应。她依旧沉浸在那片绝对的、冰封的空白里,手指固执地、一遍遍地,着儿子冰冷的额头。像一个坏掉的八音盒,只剩下一个无限循环的、微小而绝望的单调动作。
楼下,警笛声更近了,刺耳地呼啸着,停在出事地点。扩音喇叭里传来警察维持秩序的喊话,人群的喧哗被强行压制下去,留下一种更加紧绷、更加压抑的嗡嗡背景音。
这喧嚣的“生”,与客厅里凝固的“死”,隔着薄薄的地板,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林晓芸的手指,依然在动。
沙……沙……沙……
像时间在断崖边缘,被碾成齑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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