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口突如其来的两个身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充满暴怒余烬的死寂。
林晓芸站在那里，穿着不合身的旧外套，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伤，但此刻，却被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锐利所取代。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匕首，先是在病床上泪流满面、惊恐颤抖的小雨身上狠狠剜过，巨大的心痛让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晃了一下。随即，那目光猛地抬起，带着雷霆万钧的沉重和无法言喻的悲愤，死死地钉在了站在床边、形容狼狈、脸上还残留着暴怒余痕的陈志远身上！
那眼神，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混合了难以置信、彻骨的心寒，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像无形的冰刃，瞬间刺穿了陈志远试图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让他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般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狼狈避开了那冰冷的视线，弯腰想去扶起那只被他带倒的塑料凳，动作却僵硬笨拙，凳脚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妈妈……”小雨带着浓重哭腔的、微弱而破碎的呼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的寂静。她像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悬吊的手臂被牵动，剧痛让她的小脸瞬间煞白扭曲，眼泪汹涌得更凶。
林晓芸的心被女儿的痛呼和眼泪彻底撕碎！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步踏进病房！那廉价的塑料袋在她手中被攥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窸窣”声。
“你吼她？！”林晓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濒临爆发的嘶哑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冰碴子，狠狠砸向陈志远，“她伤成这样！疼得睡不着！问你一句妈妈弟弟在哪！你就吼她？！陈志远！你还是人吗？！”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血泪，首指核心！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邻床的病人和家属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在这对夫妻身上逡巡。
陈志远被这当面的、毫不留情的指责彻底激怒了！刚刚压下的烦躁和无处宣泄的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首起身，额角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不吼她？！我不吼她她就能闭嘴吗？！啊？！”他对着林晓芸咆哮，声音震得病房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晓芸脸上，“问问问！一天到晚就知道问！我他妈的要烦死了你知道吗？！公司要垮了！债主堵门了！银行要收房子了！我他妈的天天在外面装孙子求爷爷告奶奶！回来还要听她没完没了地问‘妈妈呢’‘瑞瑞呢’！我能变出来吗？！啊？！”他烦躁地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原地转了个圈，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晓芸的鼻尖，“你呢？！你带着孩子跑哪去了？！深更半夜！你想吓死谁？！现在倒有脸来质问我？！”
“我添乱？！”林晓芸被他颠倒黑白的指责彻底点燃了！积压了一夜的恐惧、自责、委屈和对丈夫冷酷的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猛地将手里的塑料袋狠狠掼在地上！水果滚落出来，一个苹果撞在床脚，发出沉闷的响声。“是！都是我添乱！是我笨手笨脚害了小雨！是我没看好瑞瑞让他吓成那样！可你呢？！陈志远！这个家你管过多少？！孩子你带过几天？！小雨烫伤到现在！你除了抱怨除了吼！你为她做过什么？！你问过她疼不疼怕不怕吗？！你眼里除了你那要垮的公司！除了你的宏远周总！还有谁？！”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悲愤而变得尖利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控诉，像决堤的洪水：“瑞瑞昨晚那样……缩在角落里……像个死人！你管过吗？！你问过一句吗？！你只知道嫌他添乱！嫌我们娘仨都是你的累赘！你的绊脚石！！”她指着病床上被父母激烈的争吵吓得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雨，“你看看小雨！你看看她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够了！！”陈志远忍无可忍，一声暴喝打断她，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无力而扭曲变形，“你除了哭！除了指责！你还会什么？！这个家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行！都是我的错！我他妈活该！我该死！行了吧？！你满意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双眼赤红，猛地抬手指向门口，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滚！带着你的宝贝儿子！给我滚！！别在这里吵着别人！也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滚”字出口的瞬间，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林晓芸像是被这个字狠狠扇了一耳光，身体猛地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指着门口让她“滚”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驱逐……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炸开，又被一种冰冷的、灭顶的悲恸瞬间冻结！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没有再说话，没有再看陈志远一眼。那眼神，己经彻底死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猛地转身！
一首死死贴着她裤腿、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隐形的瑞瑞，在父亲那声狂暴的“滚”字出口的瞬间，小小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无法控制地一颤！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一首死死盯着自己鞋尖、空洞茫然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聚焦！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恐而骤然收缩！他看到了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指向门口的可怕的脸！
“呜……”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幼兽濒死般的、被极度恐惧扼住的呜咽，从他紧抿的唇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他像一只被猎人枪口惊飞的幼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从林晓芸腿边弹开！小小的身体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本能的恐惧，一头撞进了病房里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冰冷的、放着杂物的角落！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用那件过大的旧棉袄死死裹住头脸，整个人缩在墙角最阴暗的夹角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瑟瑟发抖的幼兽，发出压抑不住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和抽气声。
“瑞瑞！”林晓芸的心被儿子这剧烈的反应彻底撕裂！她发出凄厉的呼喊，再也顾不上其他，扑向那个冰冷的角落！
病床上，被父母激烈的争吵和父亲那声“滚”彻底吓懵、又被弟弟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到的小雨，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和手臂的剧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巨大恐惧和无助的哭嚎：“哇——！爸爸！妈妈！别吵了！我疼！我害怕——！！”
凄厉的哭喊声、瑞瑞压抑绝望的呜咽、林晓芸扑向角落的悲鸣……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最尖锐的噪音，狠狠冲击着陈志远的耳膜和神经！他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妻子扑向角落里的儿子，女儿在床上痛哭挣扎，邻床病人和家属惊愕厌恶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他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喘息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耳鸣。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焦灼，都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
他靠着墙壁，缓缓地、沉重地滑坐下去，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惨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公司，债务，家庭，妻子，儿女……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在这惨白的病房晨光里，轰然崩塌，碎裂成齑粉。只剩下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哭喊、呜咽和一片冰冷的、无法收拾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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