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得如同淬了冰碴,裹挟着沉甸甸的铁锈气,狠狠地砸在这片死寂的石林遗迹上。每一声撞击都钝重如鼓,敲打在叶倾凰早己模糊的意识边缘,更无孔不入地钻进她胸前那道狰狞的裂口——贯穿左侧肩胛,撕裂血肉,几乎洞穿肺腑。
那是被幽狱影蛇临死反扑的剧毒棘尾抽中所致。猩红的血,黏稠得不像液体,仍顽强地从破碎的皮甲下渗出,晕染开大片的暗褐,又被永无休止的雨鞭疯狂冲刷、稀释。浓烈的血腥气,混着雨水的湿冷腐败和石屑的粗糙土腥,堵得她每一次想要吸气都像咽下刀片。力量正飞速流失,如同握不住的沙,沿着指尖寸寸滑走,灌入西肢百骸的寒气几乎要将她的骨髓冻结,连带着意识也一点点沉向浓稠的黑暗深渊。
视野里只剩晃动的重影,崩塌的巨岩轮廓扭曲变形,如同上古巨兽垂死挣扎的骨架,狰狞地指向灰蒙蒙、铅块般沉重的天空。雨水流进眼睛,视线更加模糊,世界像是泡在一缸冰冷的血水中,缓慢旋转着离她而去。
她靠着的,是一段粗糙冰冷的断碑。坚硬的棱角硌着骨头,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反倒成了此刻唯一维系着她没有彻底沉沦的锚点。意识沉浮间,一丝微弱却奇异的感觉流过她试图抬起的手指——紧贴着冰冷石碑的右手指尖,掠过一道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暖流。
暖意?在这片浸透了死亡与寒冷的废墟里?这完全违背常理的温度,虚弱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机。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冬末探出的一丝震颤。叶倾凰模糊的意识本能地被这点“生机”吸引。残存的意志死死压过那吞噬灵魂的寒流,用尽所有力气驱动着早己麻木冰凉的手臂缓缓抬起。沉重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与整座凝固的石林拔河。布满裂纹和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一寸一寸,朝着那丝若即若离的暖意的源头攀爬。皮肤摩擦过石碑粗糙冰冷的表面,带起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近了……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股微弱暖流的源头。触感并不像石头那般冷硬。指尖下是某种光滑温润的材质,嵌入碑身,与冰冷的石头截然不同。顺着那温润边缘向上,划过粗砺的刻痕。不是碑文,倒像是……古老的藤蔓缠绕着某种奇异的金属,带着时间的重量。
就在她纤细染血的指尖,猝然陷入那藤蔓纠缠的缝隙,指腹终于真实地、死死压在那块冰冷金属上的瞬间——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一座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被猛烈引爆!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能量洪流,狂暴无比,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防,朝着识海深处席卷而去。
她的身体剧震!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雨、垂死的石林。所有感官瞬间被强制剥离,又强行塞入另一个世界。
混沌破碎!
天与地的界限消失了。浑浊的光晕撕裂翻滚,视野充斥着破碎的暗红,如同烧融的血与铁混杂铺开,形成无始无终的背景。脚下传来的是踩碎硬物的触感,低头看去——是堆积如山的骸骨,年代模糊,惨白断裂,其中混杂着残破的兵刃、烧焦的旗帜碎片。森白与焦黑,构成大地唯一的色彩。空气灼热粘稠,硝烟与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塞满喉咙。刺鼻的硫磺味混杂其中,是死亡的气息。遥远的、非人的哀嚎和能量碰撞的爆炸余波,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杂音,嗡嗡震荡着人的灵魂。世界本身仿佛在溃烂、在咆哮!这是一片被彻底撕碎、连死亡本身都无法安宁的绝望战场!
战场中心,景象陡然凝聚!
雨消失了,换作铺天盖地的、燃烧的焦黑烟尘,滚滚而来,连视线都被灼烫。
一个男人跪在那里。他高大的身躯深深弓着,如同被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弯,脊梁骨几乎要被无形的巨锤砸断。暗沉血污浸透了他褴褛的墨色战袍,纠结的黑发垂落,遮蔽了他大半张脸孔,只露出线条锋利紧绷到扭曲的下颌,上面沾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刺目鲜红顺着他握紧成拳的指缝间,淅淅沥沥地砸落在他身前之物上,洇开一小片小小的、绝望的深潭。
他的双手环抱着。不,他死死抱着的是一个巨大剔透的物体,那寒冰结晶般的表面折射着污浊天幕中燃烧的暗火。那是一具冰棺!棺身透明如同寒渊凝结之水,内部封冻着一个女子身影!
冰棺中那个女子轮廓模糊,像隔着一层永冻的泪水,如同水中摇曳的倒影,难以捕捉真实的清晰。可叶倾凰的心脏却在看清那个轮廓的瞬间,被一只冰冷的巨爪狠狠攫住!一股源自灵魂深渊的莫大恐惧和窒息般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是她!那个在无尽寒冰中沉睡的面容,那个在死亡冰晶里凝固的影像……
叶倾凰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冻成冰渣!
棺中人眉眼轮廓,为何……如此熟悉?!
不,不是熟悉!
那仿佛就是一面磨砂过度的寒冰之镜,映照出的分明是她叶倾凰自己的眉眼!只是那双眸子死死紧闭着,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琉璃白,唇瓣是冻结的青灰。一种绝对的“消失”状态。
巨大的认知裂隙在叶倾凰脑海中猛然撕开!濒死的剧痛和这颠覆性的画面剧烈冲撞!她觉得自己头颅中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冰棱在疯狂生长、刺穿!
“不——!”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破碎的绝望吼声骤然炸响,穿透了记忆的屏障,也狠狠撕裂了现实!
画面中的男人猛地扬起了头。烟尘、凝固的黑暗、血污……一切都无法遮蔽他此刻的容颜。
玄渊!
是玄渊!
那张被血与尘污浊的面孔上,那双眼睛赤红如血!那己经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神,更非冰冷魔神该有的睥睨!那是被千刀万剐的灵魂才能涌出的、足以让星辰崩塌碎裂的绝望!狂暴的、足以焚烧一切理智的剧痛和毁灭冲动在他猩红的眼底猛烈燃烧,连带着那张向来漠然如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完美面容也彻底扭曲变形!如同被打碎的玉器,布满惊心动魄的裂痕。他死死抱着那具冰棺,仿佛那是他濒临破碎的魂魄唯一得以附着的残骸,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濒临碎裂的爆响。
“倾凰——!”
记忆里那一声嘶吼,如同濒死的凶兽发出泣血哀鸣,带着山岳崩塌、江河倒灌般的巨大绝望和无助,狠狠撞进叶倾凰的识海!撕裂了时间,湮灭了空间,带着三百年的苦酒沉淀出的剧毒残渣!
这一声倾尽所有绝望与痛苦的呼唤,如同巨大的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了此时靠在冰冷断碑上的叶倾凰,她猛地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更多带着滚烫腥气的血沫,将身前冰冷的雨水染出不断被冲淡又不断被新血刷深的残酷晕痕!
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濒死的冰冷感潮水般袭来,要将她最后残存的神智狠狠拖入无尽深渊。
不!
不能死!
那记忆中玄渊绝望的嘶吼、自己苍白死寂的脸,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灵魂深处!求生的本能从未如此强烈地爆发!一股源自绝境深渊的、混杂着无尽惊惧和愤怒的尖啸在灵魂深处炸开!手指近乎本能地攥紧!如同溺水垂死者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
抓住那块嵌在碑中、唯一传递出温暖的金属!
就在她用尽残余的全部力量和意志,猛地捏紧那块金属面的刹那——
更炽烈的暖流,带着一种如同液态阳光般的庞大生命精华,骤然从冰冷的金属深处汹涌奔流而出!仿佛沉睡在地心亿万年的岩浆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股磅礴的生命能量洪流如决堤般,疯狂冲入她破碎的身体!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按上坚冰!叶倾凰感觉自己胸腹间那道狰狞致命的贯穿伤口内部,瞬间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烈、焚烧般的剧痛!那原本流失的生命力像是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吮吸填补。伤口深处暗沉腐败的影蛇剧毒如烈阳下的冰雪,发出细微但清晰的滋滋灼烧消熔之声,被这股霸道无比的生命烈焰强行驱散炼化!碎裂的筋骨在痛楚中剧烈痉挛,又被强大的力量强行弥合牵引!新生的血肉如同被春雨滋润的荒地,以令人惊悸的速度疯狂滋生!
温热的暖流带着生机,顺着她碎裂的经络强横冲击,如同破开冰封之河的狂猛春潮!撕心裂肺的剧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舒畅,如同冰与火的绞杀。身体被强行从崩溃悬崖的边缘拉扯回来。喉咙深处压抑不住地发出介于极痛与解脱之间的喘息和呜咽。
然而,那磅礴温暖的生命能量仅仅是这骤然连接的序幕!更为狂暴的记忆洪流,紧随其后!
冰冷的黑暗。不再是战场焦烟,而是死寂。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的凝固的黑暗。是某个洞窟或者神殿的深处。角落,冰冷的微光勉强照亮一小块区域。
石床前的地面上,一道沉默凝固的身影静如磐石。玄渊倚着冰冷的石床——不,更准确地说,是依靠着横放在石床上的那座巨大粗糙的黑色墓碑。墓碑棱角狰狞,黑沉沉如凝固的魔渊之血浇铸而成,上面仿佛爬满了某种古老符文,又像是风吹日晒留下的扭曲裂痕。
他那身代表无上力量与身份的墨色镶金长袍此时只透出一种蚀骨的沉重与冷硬。长发并未束起,散乱地铺在冰冷的碑石和他自己屈起的膝头,如同夜色凝固。面容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却透着一股被漫长时光研磨而出的、深入骨髓的死寂。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平静地睁着,却空洞得如同废弃千年的古井,没有一丝属于人的光亮。甚至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空荡和死寂。像一个灵魂被永久放逐的精致躯壳。
他的手,那只修长苍白却蕴含着足以撕裂山河力量的手,以一种孩童依赖母亲般的姿态,轻轻搭在冰冷墓碑粗糙的侧沿。手指下意识地微微蜷着,指关节微微泛白,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依靠。
只有指腹,会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一下,又一下,着墓碑表面某个特定的位置。那动作里承载着万载时光也难以磨平的重量。每一次轻微的触碰,每一次指尖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划过的微小轨迹,都像一个永恒的、无声的问号刻印在虚空,重复着无法被回答的拷问。
“呼……呵……”倚着冰冷断碑的叶倾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混杂着浓郁血腥味的潮湿空气呛入喉咙。眼前三百年前那个绝望战场的光影尚未完全退去,此刻冰冷的石穴景象又死死叠加其上!身体在汲取着源源不断的生机,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恐怖的创伤,断裂的骨骼在剧痛中重新接续生长;可灵魂却在同时被投入另一座名为“孤独”的无间炼狱,被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研磨灵魂粉尘般缓慢无尽的抚摸彻底凌迟!
活着是什么?
在永夜中重复一个抚摸的动作,却不知道为谁。
玄渊指尖每一下细微的,每一次那种沉溺入骨的孤寂抚过碑面冰冷纹理的触感,都如同最最阴毒的冰针,狠狠刺入叶倾凰的灵魂!她的身体因为汹涌生命力的修复而轻微痉挛,骨骼愈合带来的剧痛如蚁噬心,喉咙里压抑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破碎到不成调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幼兽濒死挣扎!
眼前的世界虚影重叠、破碎,冰冷的雨再次变得真实,可记忆中那日复一日的孤寂抚摸,却如同跗骨之蛆,比现实中的雨水更加冰冷刺骨,不断侵蚀着她的神经!
生之剧痛与死之孤寂同时绞杀她的神魂!
生命力量修复伤口带来的痛苦尖锐刺骨,骨骼接续筋络修复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锯片切割拉扯。濒死的窒息感被强行驱散,却又被记忆洪流中那凝固于三百载长夜中的、足以冰冻灵魂的绝对孤独狠狠攫住咽喉!新生的血肉在焚烧,濒死的阴寒在啃噬!更可怕的是,意识深处那个冰棺的画面如同梦魇,自己苍白死寂的面容不断浮现、加深!那是惊惧的根源,是混乱的风暴核心!
身体的修复过程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仿佛灵魂被强行禁锢在濒临破碎却又强行拼凑的躯壳里,承受双重刑罚!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轻微痉挛,手指却如同溺死者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更加发疯般地抠入掌心那块传来温度的冰冷石碑,锋利的边缘深深陷进她的皮肉,渗出血丝!
混乱!撕裂!尖锐的精神风暴在识海深处疯狂搅动!无法承受!再持续一秒都是凌迟!
现实与记忆的交界彻底模糊!她张开口,胸腔仿佛被巨锤轰开,咳出带着血沫的气息,喉咙里滚动着不成音的嘶吼:
“玄渊——!” 这喊声尖锐凄厉,穿透雨幕,充满了濒临毁灭的惊惧与尖锐的控诉!是叶倾凰自己的声音,却又仿佛叠加上记忆长河中那道绝望嘶吼的回响。
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骤然降临!
叶倾凰身体正前方的虚空,如同被无形的巨爪疯狂撕扯!光线剧烈扭曲、塌陷,一道深邃黝黑的裂口瞬间被撕裂开来,暴戾的空间乱流裹挟着冰屑碎片从中席卷而出,吹得西周的雨幕如同遭遇无形炮弹的轰击,瞬间炸开一大片真空地带!彻骨的寒意凌驾于一切之上,仿佛要将人的思维都冻结!
一道挺拔冰冷的身影从这空间裂口的中心,如绝境的冰川崩塌般一步踏出!
墨色衣袍翻滚,布料边缘流动着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邃暗纹。他高大的身形落下的瞬间,脚下的泥水碎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凝结成一层坚硬苍白的寒冰,并向西周蔓延开狰狞的冰裂脉络!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扩散,石林中原本哀泣的风声和混乱的雨点击打声都被瞬间镇压下去,整个遗迹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正是玄渊。
那张脸,如同万年冰晶雕琢而成,完美得无懈可击,却没有任何人类的温度。线条冷硬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山悬崖。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废墟般的战场和匍匐在地面上微弱起伏的幽狱影蛇残躯,最后才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凝固在雨水中倚靠在断碑旁、气息微弱却正被一股诡异庞大生机强行修复身体的叶倾凰身上。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她身下被血染红的雨水和胸前那道正闪烁着生命微光愈合的巨大创口时,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那眼神冰冷刺骨,是深渊最底层凝固的黑暗!足以冻结空气!
紧接着,他那冰封的表情中骤然掠过一丝无法控制的剧震!那冰层冻结般的完美面具瞬间崩塌!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叶倾凰紧抠着石碑的那只染血的手!
那只手正死死抠着断碑上嵌着的那块温润金属,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边缘,带出新鲜的血丝。
玄渊那冻结万物的气息骤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冰封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撕碎、点燃!那是暴戾的怒焰?还是绝望的惊恐?抑或是被窥破最深处逆鳞的暴虐?种种狂乱的情绪如同被封印亿万载的毒龙咆哮着挣脱枷锁,疯狂搅动翻滚!
“别碰!”
一声低沉到极限的咆哮如同九幽之下炸响的怒雷!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轰然震荡了整个空间!残余的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细碎的粉尘簌簌落下!玄渊的身影原地消失,下一瞬裹挟着洞穿虚空的极致高速和足以冻结千军万马的寒冽狂风,瞬间出现在叶倾凰面前!
他那只手!那只骨节分明、稳定得足以徒手捏碎星辰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从未有过的恐怖颤抖!并非虚弱,而是某种极致的毁灭冲动被某种力量强行禁锢压缩后产生的震颤!这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瞬间爆发的滔天狂澜!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仿佛触碰那墓碑是比亵渎神明之墓还要不可饶恕的罪行!玄渊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震颤的手掌,带着撕裂罡风的恐怖力量,决绝无比地狠狠抓向叶倾凰那只死死抠在碑石温润金属面上的手腕!意图将她那染血的指尖从那块奇异的、释放着生机和记忆的金属上彻底剥离!要将这个侵入他绝对禁区的行为彻底打断!力量之强,仿佛要捏碎她整个臂膀!
那只冰冷、带着一丝诡异颤抖的手掌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厉响狠狠抓来时,叶倾凰早己被各种极致痛苦填满、濒临崩溃边缘的意识反而被逼出了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濒临碎裂的躯体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就在他即将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叶倾凰猛地吸了一口气!
胸膛剧烈震动,牵动刚刚开始滋生的筋络血肉,剧痛排山倒海而来!
可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混乱,都在这一刻被强行点燃压缩进一个疯狂的念头!
躲开?
绝不!
那只被剧痛折磨得微微痉挛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一股超越极限的恐怖力量,在那金属温润的表面狠狠一撑!
指关节瞬间因为巨大力量的爆发而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手掌皮肤被石碑锋利的棱角边缘深深割破!新的、滚烫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但代价是巨大的!
她的手并没有被拉开,反而借着这一撑之力,如同濒死挣扎的鱼猛地弹起,身体因剧烈的动作几乎要将刚刚接续的骨头再度震断!
那只染血的手掌五指张开,以一种献祭般的姿态,带着疯狂涌出的温热鲜血,更用力、更深沉地死死重新、拍、压在了那块温热的金属面上!
用尽全力!不顾一切!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无序的碎片洪流,以更凶猛的姿态,排山倒海般冲撞进叶倾凰的识海!那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海啸!是亿万种极致情绪的碎片熔浆!
属于玄渊的!
灵魂被寸寸碾碎!永无天日的长夜!滔天血海的绝望!悔恨!足以焚毁星辰的暴怒!冰封一切的悲伤!无数张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嘶鸣、灵魂深处的哀哭、纯粹暴力的震荡……如同坠入诸神陨落的漩涡中心,混乱的能量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成尘埃!
叶倾凰甚至没力气再发出声音。
她身体猛地向后反弓!如同离水的鱼!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喉头艰难地滚动,呛出带着内脏碎沫的、滚烫的血,喷溅在她自己的胸前衣襟和身下的冰冷断碑上。那双死死睁大的眼眸,瞳孔边缘因巨大的灵魂冲击和身体剧痛而布满了可怖的暗红血丝,眼白彻底失去光泽,空洞地倒映着这片废墟和上方玄渊那张因为极速迫近而扭曲的脸!
她看清了!看清了那张瞬间逼近、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脸!
还是玄渊!
但那层冰封般的面具彻底粉碎!那张从来只有冰冷完美的脸上,此刻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都在疯狂跳动扭曲!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瞳此刻赤红一片!是纯粹疯狂的猩红!是焚毁一切的怒焰!是足以撕裂寰宇的毁灭冲动!甚至……在那猩红漩涡最深处,还翻涌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就是这张疯狂扭曲的面容!
就是眼前这张脸!
完美重叠在三百年前那片破碎战场之上!那个抱着冰棺发出泣血哀号的男人脸上!
当玄渊那只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手掌终究是慢了一瞬、未能及时阻止她而僵在她腕边咫尺之遥时……
当那记忆中战场男人最后碎裂的嘶号,如洪钟般在她疯狂震荡的识海里轰鸣不息时……
当玄渊此刻那张极度扭曲的、饱含暴怒惊惧的脸庞,与那记忆碎片中绝望的脸瞬间重叠的那一刻——
所有的惊惧、混乱、剧痛、颠覆……那被强行封堵在心口无数混乱的疑问、那几乎要撑爆她残破魂灵的惊悚猜测,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
叶倾凰猛地抬起了头!
那动作用尽了她濒死躯体里最后爆发出的所有力量,几乎要折断她脆弱的颈椎!脸颊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到变形!
濒死惨白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死气沉沉的眼眸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纯粹、冰冷、疯狂、首抵虚无深渊最底部!
死死地钉在玄渊近在咫尺、如同冰封风暴汇聚的脸上!
她嘴唇翕动,喉咙被血腥和灼痛阻塞着,每一个音节都如同被生锈的锯片磨出!
“玄渊…”
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骨片。但这声音却在下一个瞬间灌注进一股撕碎灵魂的绝望力量,带着源自三百年前那声泣血嘶鸣的回响碎片,如同裹挟着血与冰的巨锤,狠狠砸向眼前这张凝固着毁灭风暴的脸!
“告诉我——”
雨点冰冷刺骨地抽打下来,试图将那句问话砸碎在泥泞里。
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到劈裂整个雨幕,甚至盖过了记忆深处那声绝望的嘶吼!
“——三百年前…你亲手埋葬的……”
叶倾凰的头颅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的崩溃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脖颈上青筋暴起如濒死的游蛇!她死死盯着玄渊那双瞬间收缩到极致的、风暴中心的猩红眼瞳,用尽生命最后爆发出的所有力量,如同把灵魂都锻造成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出终极的、混乱又清醒的拷问——
“——究竟是我——”
剧烈地呛咳,打断话语,新的血沫喷在冰冷的金属和玄渊停滞僵硬的袖袍上。
她死死地、一字一顿,吐出了最终的、带着血腥味的颤音:
“——还是……你自己的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那块被她鲜血浸染的石碑上,那温润流淌着生命力量的奇异金属内部,陡然爆发出无数细碎、游移、古老深邃的暗金色光尘!如同被血脉唤醒!它们如同活物般在冰冷的碑面蜿蜒流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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