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滞重的空气饱含着水汽的盐分，浓得能尝到铁锈和霉菌混在一块的味道。仅靠一盏十五瓦灯泡昏黄的光晕，勉强从吞没一切的浓墨里撕开一小团空间，光晕的边缘很快溃散在潮湿斑驳的墙上。李红梅就陷在这团光晕边缘的深影里。潮湿渗入骨髓，在她佝偻起来的肩背上凝成了无形的冰壳，每一次肺叶艰难的起伏都带着撕裂的钝痛。汗水无声地爬过她刻着深纹的额头和太阳穴，在颧骨上方蜿蜒的沟壑里汇成一小道冰冷的细流，啪嗒一下，落在那部老得掉渣、铁皮壳都泛黄鼓胀的黑色调制解调器上。
“滋…嗡…咔哒……”
这老东西像一个苟延残喘、肺部满是积液的老迈病人，用断续杂音宣告它与这个世界的艰难连通。每一次短暂的“连接成功”，伴随着那种沉闷电流特有的嗡鸣灌入耳朵，李红梅都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温热的血液，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管贪婪地抽走。指尖冰凉发麻，带着缺氧般的灰紫色。她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悬在油腻发黑的键盘上方——这是最后一条命悬一线的血管，另一端连接着垂死的战友们。大脑深处，那个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印记在烧灼，庞统冰冷的智慧在灰烬中显形，无数条由日期、签名、金额、逻辑断裂构成的因果线，正在被强行编织。她的眼白被神经高度压榨的暗红血丝布满，瞳孔却凝缩如针尖，冰一样硬，死死钉在屏幕上缓慢流淌的绿色光标上。
目标是那个污染了整个城市心智的毒瘤，叶老六的光锥源头。计算每一个信号转发的脆弱节点，预测那只无形巨兽下一次能量喷射的轨迹，寻找那百万分之一秒的破绽间隙。
生命在蒸发，思维却淬火般锐利。庞统留下的冰冷精算力，像一台被输入了“自我毁灭”指令的最高等级处理器，在她近乎枯竭的血肉之躯中高速运转，冷酷地压榨着最后的生命火种。
废弃待拆的筒子楼顶层角落，霉味和老鼠粪便的气味刺鼻。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扭曲城市光锥投下的病态色彩，如同巨大的、污浊的油彩倾倒在天幕上。韩磊仰躺在一堆不知名的破烂堆里，身下垫着秦师傅那件油渍斑驳的棉大衣。每一次呼吸，喉咙深处都滚动着破碎风箱般的嘶鸣。头颅如同被烧红的铁棍贯穿后又反复搅动，每一次脉搏都是一记凶狠的钝击，视野里全是猩红的噪点和剧烈晃动的黑影，脑仁成了一团滚烫炽痛的烂肉。
世界是碎裂万花筒，唯一还保留一点清晰轮廓的，是叶老六那覆盖全城的精神污染光幕扭曲闪烁的景象——这是他残存脑细胞里，痛苦和憎恨刻下的最后烙印。
“小李…小李传话来…” 秦师傅蹲在窗下阴影里，一只手粗糙地、小心翼翼地擦去韩磊嘴角不断渗出的新鲜血迹。老人浑浊的嗓音极力压低，却清晰得字字如钉：“频点偏移…对…12.5兆赫…” 每个数字从他喉咙吐出，都裹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精准地砸进韩磊混乱的思维缝隙。“目标：广播车前段信号放大器耦合端口！听清没？耦合端口！”
韩磊猛地抽了一口气，眼球在剧痛中向上翻起，露出大片死寂的灰白。但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却像从死人堆里刚刚伸出来的爪子，凭着最后的生物本能，猛地攥住了秦师傅干枯的手指。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老工人的骨头。他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咯咯”声，那是破碎的神经企图强行接通指挥线路。
“节点…A……” 他最终吐出的词如同鬼魂的低语，牙齿缝隙里都是猩红。
秦师傅死死盯着大哥大那微弱液晶屏上方寸之地上显示的“00：02：59”。灰白色的稀疏头发被窗外溢进来的污染光染得一片诡异斑驳。
光污染之下，云江市仿佛沉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之海。街道上行人如被无形的线牵引，表情木然空洞，或凝固着被强制刻入脸部的虚假表情——对某个叫“李红梅”的女人的刻骨“仇恨”。扭曲的光线投射在布满肮脏污垢的玻璃橱窗上，幻化出光怪陆离、无声哭泣的人脸，那是被岑昏力量强行覆盖和篡改掉的真实记忆残影。
在这种妖异的不真实中，几条沉默的、快速移动的阴影如同浑浊水底的石斑，沿着背街巷弄的墙根疾行。钱小川的右腿像灌满了生铅，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工装后背，黏腻冰凉。他用尽全力才压下每一次迈步时因剧痛差点逸出的闷哼。
“前边…快…垃圾巷口堵着…”一个年轻工人声音干涩，嘴唇裂开，他急促喘息着指向前方小巷转角。那边隐约传来粗粝的叫骂和翻找垃圾筒的哗啦声响。
另一条更瘦削的影子贴着他身边无声地掠过，只压低声音甩过来一句：“我们引开！老钱，你首奔后巷破文具店！” 话未落音，人己如离弦的箭冲出，故意在巷口绊倒一摞废弃的塑料筐，发出巨大的噪声。
“谁？！” 立刻有两三人粗暴的喝问从垃圾堆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杂沓的追赶脚步声。
钱小川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掩护同伴用命拼出的短暂空隙，像一道闸口轰然打开。他不再顾及右腿炸裂般的疼痛，跛着身体爆发出亡命的冲刺！冲进那条被阴影吞噬的、连老鼠都嫌太狭窄的后巷！巷子深处，只剩下那间早己倒闭、腐朽门板都被撬开大半的文具小店废墟，它像一张死掉的、黑洞洞的大口，敞开着。浑浊污秽的空气里，漂浮着旧纸张腐烂的酸味和灰尘的气息。
地下室的空气中，调制解调器的嗡鸣和电流滋滋声构成了唯一的生命背景。冰冷的数据洪流冲刷着李红梅濒临枯竭的意识。屏幕上的绿色坐标点急速变幻，最终锁定在一个微小的交叉口上。庞统印记在她颅骨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震耳欲聋的嘶鸣，燃烧殆尽！
李红梅猛地抬起头，像从深海的囚笼中挣脱。昏黄灯光下，她的脸惨白如墓石，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嘴唇干裂发紫，微微开合。她枯槁的手指终于动了，不再悬停，而是重重地点下键盘上那个代表发送的红色按键。耗尽了最后一丝气的命令，通过那根跨越生死、缠绕着断续杂音的电话线清晰地传出：
“节点A，频点偏移12.5MHz……”冰冷的字节在线上传递，也耗尽了她胸腔里最后一口支撑的气，“准备…三分钟。”
(http://www.i7xsw.com/book/einee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