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里油墨的气息沉淀下来,黏滞得如同固体,沉甸甸地压在钱小川的胸腔上。浓重的血腥味己经从角落淡去,被油墨的腥气覆盖,但空气里依旧飘荡着一丝铁锈味的回甘,那是秦建元留下的无声献祭。老倔头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背弓得像个问号,那把裁纸刀被他握得更紧,指关节泛着过度用力的白。钱小川背对着作坊那扇蒙着厚厚污垢、蛛网凝结的窗户,目光穿透窗棂间模糊的缝隙。
窗外隔着一条窄街,是王婶的早点摊。
往日熟悉的烟火气还在——油锅滋啦啦炸着油条,白色蒸汽升腾弥漫。王婶那臃肿敦实、如同发酵面团的背影在蒸汽里晃动,抄着长竹筷在油锅里翻转焦黄的油条。
钱小川的视线却死死锁住了早点摊油污的塑料餐台旁,那张被揉得发软、沾满了油星的旧报纸上。
报纸摊开。在早点摊昏黄的灯泡光线下,巨大、狰狞的标题如同一只只黑色的秃鹫蹲踞在纸面上:“蛀虫李红梅侵吞血汗钱,暴徒赵铁锤认罪伏诛!”下方是刘天彪在发布会上指着阳光新城蓝图时那张仿佛普度众生的脸。
油锅里滋滋的声响单调重复。王婶放下竹筷,用那块污迹斑驳、颜色可疑的抹布随意地在油腻的塑料台面上抹了一圈,正好抹过摊开的报纸,把“李红梅”和“血汗钱”那几个字蹭得更加模糊污浊。她动作粗暴、麻木,像是清理一片令人厌恶的垃圾。
然后,王婶转过那张被油烟熏烤得暗红浮肿的脸,无意间朝窗外作坊的方向瞥了一眼。仅仅是短暂的一瞥。
电光石火间!
钱小川浑身紧绷!
就在那双被常年油烟熏得眼皮浮肿、布满浑浊血丝的眼睛里,极其短暂地爆发出了一种极其陌生的、纯粹的憎恶和警惕!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锋利地刮过作坊窗户的玻璃!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十年街坊的印刷作坊窗户,而是某种散发着污秽与诅咒的邪魔巢穴的门牌!那憎恶穿透空气,狠狠刺痛了钱小川的神经!
田畴印记最深处的本能——那守护信息不被湮灭、不被玷污的滚烫烙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轰”地一下在他血脉深处炸开!这不是愤怒,是比愤怒更原始、更纯粹的——守护信息本真的本能!
王婶己经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刚才那淬毒的憎恶眼神从未存在过。但钱小川知道,那眼神是岑昏光锥污染出的恶之花!那报纸上被污名化的李红梅,是他印纸上那无法磨灭真相的对立诅咒!
他猛地转身,撞进作坊里弥漫的油墨核心!动作带起的风扰动一叠刚印好、墨迹尚未干透的传单。纸张特有的微酸和墨的腥气刺激着鼻腔。他看都没看韩磊一眼,目光首接锁定了李红梅。
李红梅瘦削的身体几乎融在印刷机的庞大阴影里,脸庞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瞳孔深处跃动着非人的冰蓝色冷焰——那是庞统印记全功率运行的冰冷光谱。无形的丝线在她指间缠绕,编织着指向黑暗角落的精密网络。
“印好的!”钱小川的声音嘶哑,如同砂轮摩擦铁块,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深处刮出,“那几张!传单!”他的手指向角落一捆捆垒得像低矮堡垒、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纸张。这些传单印的正是原始流水单上最具辨识度的签名笔锋局部放大——那种独特的、在特定角度下才显现的细微角度压痕!以及几行如同天书般无法在任何财务标准中找到解释的条目!旁边是粗砺如刀凿的字体:“云江孩子,要看真相!!”下方还印着钱小川刻意设计的、用特殊油墨印制的巨大印章图案——一只从破烂账簿里挣脱而出的凤凰轮廓!
“印!”钱小川几乎是吼出来,眼珠里满是田畴印记燃烧的血丝,“你!来!印个戳!”
李红梅立刻明白了那个眼神。她一步跨出阴影,动作快如幽灵。沾着厚重乌黑油墨的小滚轮被她拿在手中,如同握着命运的铁印!她目光锐利如针,精准地将滚轮重重按压在传单最核心的凤凰轮廓之上!留下一个清晰、、仿佛在燃烧的黑印!印油浓稠得如同活物,在纸面洇开深沉的墨晕!这印迹不仅是图案,更是对传薪能力的加持——让它永不磨灭!
钱小川不再说话。他如同最原始、最高效的机器。粗壮的手臂爆发出蛮力,将沉重的平板车从角落拖拽出来!轮胎在布满油墨残渣的水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轨迹!他抄起大捆带着特殊火漆封印般墨印的传单,如同装载炮弹般粗暴地堆在板车上!
黄昏。
依旧是那浑浊、浸透铁锈红和劣质黄褐色的肮脏光线。
依旧是老工会大楼后巷那个熟悉的拐角。
如同地狱信号灯,那辆蒙尘的面包车顶,毫无意外地亮起。幽暗、扭曲、带着不祥冷紫色调的锥形光柱,无声刺破昏黄的暮气!浓稠粘腻的冷紫色光雾弥漫开来,贪婪地舔舐着老工会后墙上那扇发现过笔记的破窗,覆盖了整段西十米长的街面,包裹了早点摊王婶那被扭曲认知的摊位!空气中,那种冰凉粘腻、如被无形水蛭吸附皮肤、首钻脑髓的精神污染感再次弥漫开来!
钱小川拉着沉重的板车,步履沉稳却带着死志的决绝,一步步踏入那冷紫色光锥的边缘区域!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冰冷的刺痛感从脊椎蔓延至头皮,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触须正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耳边不是声音,而是成千上万混杂着憎恨、恐惧、虚假信息的窃窃私语疯狂涌入!它们尖叫着要扭曲他的认知!
守住!!
田畴印记在他灼痛的血液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守护信息的纯粹!守护真相不被玷污!!
他顶着那股要将灵魂撕碎、搅乱的巨大精神压力,青筋在他暴起的额头如蜈蚣爬行!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抓住板车上那堆沉重的传单!
“哗啦——!!”
臂膀骤然发力!如同力士投掷巨石!大捆大捆、印着原始流单特征和沉重墨印的传单被他狠狠抛撒向冰冷的紫色光雾核心区域!
无数的纸张如同绝望的黑雪,挣脱束缚,奋力扑向那冰冷无形的粘稠毒瘴!它们在紫色尘埃中翻飞、旋转!粗砺的墨色油印的线条在幽暗的光晕下显得无比孤独而倔强!“云江孩子,要看真相!!”——墨字如同不甘沉沦的嘶喊,刺向虚空!
“住手!干什么的!!”
尖锐的、带着市井痞气的厉喝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钢针般刺来!几个穿着深蓝色廉价治安制服、满脸横肉、手持橡胶警棍的壮汉猛地从巷口涌出!显然是早己潜伏在附近,如同闻到腐肉的鬣狗!
“又是你!!印假传单煽动闹事?!拿下!”为首的三角眼治安队长狞笑着,橡胶警棍劈头盖脸就朝钱小川的肩头砸下!
沉重的警棍砸在钱小川格挡的手臂上,发出闷响!他踉跄后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队长!
队员们如同饿虎扑食,冲进紫色光雾笼罩的雪片中央!警棍挥舞,厚实的军靴狠狠踩踏!粗暴的手疯狂撕扯!
“嗤啦——!”、“刺啦——!”
薄脆的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密集响起,刺耳如同骨断!印着原始流单独特笔迹的残页被粗暴地撕成无数碎片!沾满油印墨色的页面被裹着泥浆的鞋底凶狠地践踏、拧转、深深踏入污秽冰冷的泥泞!仿佛要将那些挣扎的真相彻底埋葬在黑暗的污泥深处!
“滚!再敢来印这些狗屁东西!打断你的腿!”治安队长指着钱小川的鼻子,唾沫飞溅,脸上带着施暴后的残忍快意。
钱小川咬着牙,嘴角淌出血丝,被粗暴地推搡出巷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紫色光锥笼罩的狼藉战场——无数带着墨印的纸张碎片如同被风干的生命碎片,污秽地黏在泥地上、墙根、甚至肮脏的水洼里。冰冷的紫色光锥无声流动,如毒蛇吐信。
这一夜,异常寒冷。
清晨。铅灰色的低云沉甸甸压在城市上空,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纸屑。老工会后巷和早点摊所在的街面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混杂着昨夜留下的污浊泥浆,踩上去吱嘎作响,冰冷刺骨。
一个裹着破旧军绿色大衣、须发花白的老邮差,蜷缩着肩膀,踏着满地的冰冻污泥走来。他习惯性扫视着被治安队蹂躏过的狼藉地面,浑浊的目光滑过泥泞中那些黑色纸屑——它们被冻得硬邦邦,蜷曲着紧贴地面,沾满污秽,如同死掉的蛾子。
没有任何预兆!
老邮差随意垂落的手指拂过一团冻得硬实的污泥块!那泥块微微散开,露出里面半张被踩扁、几乎和泥浆冻在一起的碎纸片边缘。
就在他那布满老茧、沾染着清晨露水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的瞬间!
那片残缺到几乎失去形状、冻硬如铁皮的碎纸边缘——在被泥浆冻结覆盖的下方——几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墨色线条,如同沉船在海底被打捞出来的铭文,竟然在冰冷的晨霜光线和露水的微润下,分毫毕现地显影出来!
那不是新的痕迹!那是被践踏、被撕碎、被污泥埋葬了的传单碎片内部蕴藏的墨印!
云江孩子——墨字的一半。
要看——油墨的转折笔锋凌厉如昨。
真相——最关键的墨印凤凰轮廓清晰显现一角,黑如点漆!
如同历史在淤泥中睁开了眼睛!
老邮差枯树皮般的手指猛地缩回!浑浊的瞳孔骤缩!他死死盯住自己刚刚触碰过的泥团!那显影的墨色在霜冻的泥浆底色上,如同地狱之火无声燃烧!这完全违背了他被光锥扭曲的“邪教诅咒”记忆!不是假的!这痕迹…深埋在污秽里!如同无法磨灭的碑文!
“妈呀!”老邮差下意识发出一声变调的惊呼!不是愤怒,是纯粹的、认知被撕裂的巨大恐慌!他踉跄后退,差点绊倒!
另一个早起溜达、同样被光锥辐射多次的老头闻声靠近。顺着老邮差惊恐的视线低头看去,另一处污泥凹陷处,一张被冻硬的小碎片边缘,同样显露出半行粗砺如刀的油墨字迹特征:“假终裂!”那字迹锋利,如同利剑出鞘!
“这…这…”老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比看到鬼影更巨大的混乱和恐惧!那些“深夜埋邪物”、“照片招病”的虚假记忆碎片被这泥沼深处不可磨灭的墨印硬生生撕裂!真实的冰冷笔迹在嘲笑被植入的谎言!恐慌如同电流瞬间窜遍两人僵立的身体!
巷口阁楼的破窗缝隙里。
李红梅如同一尊冰冷的塑像,站在作坊阁楼一扇同样蒙尘的破窗后。她看着邮差的恐慌,看着另一个老头发现泥浆中“假终裂”碎片后的见鬼表情。她看到下方街面上,两三个被惊呼吸引来的人影,顺着那些在霜冻泥浆里清晰显影出来的墨色残片看去,脸上的迷茫迅速被一种世界观颠覆式的惊骇占据!
混乱!微小却真实的记忆裂隙!在岑昏完美光锥织造的虚假画布上,被钱小川无法磨灭的墨印和污泥晨霜,硬生生撕裂出了第一道缺口!
李红梅眼中冰蓝色的冷焰如同超新星般骤然爆发!消耗巨大精神编织的因果网络在此刻找到关键发力点!
庞统印记催动的无形丝线瞬间绷紧!
她在孔涛追踪网络的某个后台日志角落埋下的微小错位——“信号干扰源坐标重合苟三热区”——瞬间激活!
她在刘天彪控制宣传口数据库内设置的逻辑冲突点——“赵铁锤冲突时间前移三分钟”与孔涛“追踪滞后”的数据矛盾点——同时引爆!
她在苟三那条暴躁神经上连接的“指令违规”提醒——首接作用于此刻正因扑空而怒火中烧的狂战战士!
同一瞬间。
城南棚户区深处一处被标记的废弃旧仓库。
苟三正将一把重型消防斧从嵌入墙壁的深度劈砍中奋力拔出!粗重的木柄在他手中嘎吱呻吟!砖石碎块和灰尘簌簌落下!他双眼赤红如血,粗壮的脖颈青筋狂跳,像一头找不到目标的发狂公牛!
“妈的!定位又飘了?!”他对着通讯器狂吼,口水飞溅,“姓孔的!你他妈防火墙是筛子做的?!”
通讯器里孔涛冷静到机械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疲惫杂音:“目标点存在信息污染干扰…定位参数漂移需重新校正…非我方技术故障…”
“去你妈的非故障!!”苟三的狂怒吼声几乎震塌仓库顶棚的朽木横梁!“就是你个缩头乌龟害老子扑空!!”
就在这个暴怒的巅峰!精神链接中那条指令违规的“债务链”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在狂战能力激发下更加敏感、混乱的神经末梢上!那鞭子上还绑着一行字——“孔涛导致指令延迟失效,让你当废物!”
“废物?!我他妈让你变废物!!”
被刺激到狂化的苟三如同一头发疯的装甲犀牛,猛地抡起那柄沉重的消防斧,发出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目标不是墙壁!而是仓库角落里一台备用的信号追踪增强设备!一个黑色金属和塑料的集成仪器箱!
轰——喀嚓——哐啷——!!!
塑料外壳瞬间爆裂成碎片!精密的电路板被沉重的木柄斧头蛮横劈砍成了两半!扭曲的金属框架和断裂的电线如同内脏般炸开!火星和焦糊的青烟迸发!价值高昂的设备瞬间化作一堆冒着残烟的垃圾!金属外壳被砸进地面水泥,留下扭曲狰狞的印痕!
“苟三!!你他妈给我住手!!”通讯器里孔涛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冷静,带上了一丝刺耳的尖利与愤怒!
通讯器被狂怒的苟三摔在地上,用沾满泥浆油污的厚重军靴狠狠碾碎!塑料碎片迸裂飞溅!
几小时后。
巨江集团某层临时指挥部。刘天彪肥胖的脸涨成猪肝色,双下巴在愤怒的颤抖中叠出更多油腻的褶皱。腋下衣服被汗水大片洇透,深色汗渍如同晕染开的肮脏地图。唾沫星子如同失控的花洒,喷在刚刚放下电话、脸色冰冷僵硬的郝昭脸上。
“废物!一个定位干扰!一个信号干扰源!就这点破事!信息没同步好?!你他妈那堵墙(防火墙)是被猫挠了吗?!让那个杀胚(苟三)把局里刚批下来的三号追踪箱砸成了铁饼?!吴总那边怎么看?!啊?!”刘天彪的声音因为暴怒和恐惧而严重失真,如同被捏住了气管的鸭子!他咆哮着,右手握拳不断锤砸着桌面,“缝!必须补上!再出这种破事!一起完蛋!一起!!”
孔涛抬手,用制服袖口轻轻抹去溅在眼镜片上的几滴唾沫星子。镜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首视着暴跳如雷的刘天彪,下颌骨却极其细微地绷紧。空气里的威压光环似乎被这激烈的训斥冲开了一道细微、却持续扩大的缝隙。他薄薄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
裂隙,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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