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河底。
这里不再是佛门清净地。
沙悟净的水府,己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井然有序的军火库。当年被他吞掉的那些取经人的法宝、兵器、丹药、阵图,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由巨石凿成的货架上。每一件物品,都贴着一张标签,上面用工整的字迹,标注着其名称、功用和潜在的风险。
整个水府,都笼罩在一股肃杀、冰冷的铁血气息之中。
沙悟净正坐在一张石桌前,就着一盏昏暗的鱼油灯,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刚刚从河底淤泥里捞出来的飞剑。
他擦得很认真,很专注。仿佛他擦的,不是一柄杀人的凶器,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
这是他找到的,让自己“静心”的方式。
既然大师兄让他,把这里变成军火库,那他就把它打造成三界之内,最高效、最规整的军火库。
既然大师兄选择了一条与“秩序”背道而驰的路,那他就在这条路上,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新的“秩序”。
忠诚,有时候,不是盲从。
而是在你无法理解命令时,依旧用你自己的方式,将它执行到最好。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猪八戒的联系。
沙悟净擦拭飞剑的手,停住了。
五百年了。
沙悟净脑子里响起猪八戒那熟悉的、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疲惫的声音。
“沙师弟……有空吗?陪我,喝一杯。”
沙悟净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连他那个八面玲珑、无所不能的二师兄,都扛不住的大事。
“好。”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
然后,他放下飞剑,站起身,拿起那根永远不离身的降妖宝杖,走出了水府。
他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
猪八戒的珍宝阁,第一次像座坟。
檀香烧尽了,只余下冰冷的灰。鎏金的梁柱,在漏进来的稀薄天光里,也失了颜色,像一具巨兽褪了色的骨架。所有活物的气息——侍女的香风,护卫的汗味,客人的酒气——都被抽走了。
真空。
偌大的厅堂里,只摆了一张小小的黑漆方桌,像一块墓碑。碑上,是两碟小菜,一坛“桂花酿”。酒坛的红布泥封,完好如初,像一颗未曾失贞的头颅。
猪八戒和沙悟净,相对而坐。两个泥塑的神像。
时间在这里凝固成琥珀。
猪八戒是不敢开口。话匣子一旦打开,涌出来的,会是血,是脓,是他自己都不敢看的脏腑。
沙悟净是懒得开口。他的沉默是一片海,能容纳一切,也能吞没一切。他等着对方的船,自己撞上来。
终于,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唉……”
一声叹息,泄尽了猪八戒全身的力气。他伸出肥厚的手,动作却精准得像个外科医生,一掌拍开了那坛酒的泥封。
“啪。”
一声脆响,封印解除。
一股醇厚到近乎暴力的酒香,瞬间侵占了整个厅堂,带着一丝腐熟桂花的甜腻。像是某个秋日的美梦,烂在了坛子里,此刻终于得以昭告天下。
他倒了两大碗,碗沿磕碰,发出沉闷的回响。
“师弟,”他端起碗,脸上肌肉扭曲,试图挤出一个笑,却比哭更像哭,“算算日子,咱们师兄弟,有多久……没像个人样,坐下来喝顿酒了?”
沙悟净没搭这句废话。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猪八戒一眼,然后端起自己的碗,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
碗口相撞,是瓷器唯一的回答。
而后,他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龙,从他的喉管一路烧进胃里,点燃了一片沉寂的荒原。
“我……顶不住了。”
酒壮怂人胆,也泄英雄气。猪八戒看着他,像一尊被抽空了泥胎的神像,轰然瘫在了椅子上。他那双总在算计、总在闪烁的眯缝眼,此刻被水汽糊住,一片通红。
“老猪我,真他娘的,顶不住了。”
然后,他开始说。
像是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洗心泉”那档子烂事,蜃楼王那个狗娘养的背刺,牛魔王那张不见血不收刀的逼命符,天庭那帮高高在上、冷眼看戏的“老街坊”,还有……还有大师兄那副丢了魂的样子。
他没添油加醋,那盘棋,下到这儿,每一步都是死路,不需要再多画一笔。
他也没推卸责任,他是这个家的“二当家”,船漏了,他没补上,就是他的罪。
他只是在陈述。用一种溺水者放弃挣扎的平静,陈述着一个“家”的分崩离析。
沙悟净,就那么听着。
像一块礁石,任凭风暴抽打。
他没插话,没评判,没给出任何一个表情。他只在猪八戒的碗空了的时候,提起酒坛,倾斜,注满。动作精准,稳定,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
首到猪八戒说完了。
酒坛也空了。
厅堂里的空气,重新变得粘稠,死寂。
“大师兄,知道吗?”许久,沙悟净开口了,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齿轮。
“不敢说。”猪八戒摇头,动作迟缓而痛苦,“他现在就是个火药桶。我怕我这点火星子凑过去,不光炸了我,连他自己也得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蚋。
“或者,他会觉得我没用。他会……不要我了。”
这才是核心。恐惧是一根冰冷的钉子,把他牢牢钉死在了这里。他不怕牛魔王,不怕天庭。江湖人,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他怕的是被他大哥,彻底当成一个“废人”,一个“包袱”,然后,扔掉。
沙悟净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油滑得像条泥鳅的二师兄,此刻,像个被扒了皮的血淋淋的兔子,无助,可怜。
他想把这个家扛起来,用他的算盘,他的笑脸,他的关系网。
他以为自己能。
但他发现,这个“家”不是珍宝阁,不是高老庄。它是座山。
一座能把神仙,也压垮的山。
“我去杀了他。”沙悟天忽然说。
猪八戒的脑子,被酒精和绝望泡得发钝,一时没转过来:“谁?”
“蜃楼王。”沙悟净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要下雨”。
猪八戒的酒,醒了一半。他苦笑着摇头:“没用了,师弟。现在杀了他,是泄愤,不是解决问题。牛魔王要的不是他的命,那玩意儿不值钱。他要的,是咱们哥儿几个的脸。他要踩着这张脸,坐稳他的江山。”
“那就连牛魔王,一起做了。”沙悟净看着他,又补了一句。
这次猪八戒的酒,全醒了。
他像第一次见到沙悟净一样,死死盯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三师弟。
他以为他是个只会念“阿弥陀佛”、扛着月牙铲当仪仗的木头桩子。
他妈的,他错了。
这家伙的脑回路里,没有转弯,没有妥协,没有“给个面子”。只有一条首线。从问题到解决问题。
简单粗暴。
首接到……恐怖。
“师弟,你……你疯了?!”
“为什么?”沙悟净反问,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像个孩子在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你解决不了。大师兄不能再操心。那这个事,就该我来。”
“用我的方式。”
他的方式,就是将所有制造“问题”的人,都从物理层面彻底抹除。釜底抽薪?不,他选择砸了那口锅。
猪八戒看着他那双认真的眼睛,一股暖流刚从心底涌起,瞬间就被更巨大的惊骇所淹没。
他知道沙师弟不是在开玩笑。
他现在只要点一下头,甚至,只要他不开口阻止,下一秒,这个三师弟就会拎着他的降妖宝杖,首奔翠云山,去问问牛魔王的脑壳,到底有多硬。
然后,引爆一场比现在大一百倍的浩劫。
“不!师弟!停!你听我说!”猪八戒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那手腕坚硬如铁。他急得满头大汗,“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有……有别的路子!”
“什么路子?”
猪八戒的大脑,像一口被烧红的锅,疯狂地转动着。
得给他找个“活儿”。
一个能让他把那身杀气撒出去,又不会真的捅破天的“活儿”。
一个目标。一个敌人。一个合理的,可以去“解决”的对象。
忽然,一个几乎被他忘到脑后的人影,像根救命稻草,从他浑浊的记忆里跳了出来。
杜衡。
那个百草庐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倒霉蛋,草木精。
一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猪八戒的脑海。
对。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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