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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的余音还在空旷的演武场上空隐隐回荡，如同闷雷碾过干涸的河床。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石粉味道，细小尘埃在刺目的天光下缓缓沉降。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了那片巨大的、狰狞的比武台废墟之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吹拂。
方才震天的喧嚣、肆意的嘲笑、激昂的战吼，此刻被这惊天一塌碾得粉碎，只剩下一种庞大而茫然的空白，
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心跳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喧嚣的存在。
柳清影僵立在废墟边缘一块相对完整的石板上。
她持剑的手依旧保持着全力前刺的姿态，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
那柄曾引以为傲、灌注了她全部精气神的长剑，
此刻剑尖低垂，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魂魄。
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血色褪尽，苍白得像一张新糊的窗纸。
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狼藉的废墟，
以及废墟中心那个揉着眼睛、一脸没睡醒的身影。
那眼神里，惊骇、茫然、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如同破碎的琉璃，混杂在一起，
彻底击碎了她过往所有的骄傲和对武道的认知。
他不是废物……刚才那是什么？
那随手一挥，轻描淡写，却如同天倾！
自己引以为傲的“云水千叠”，
在那股无形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阳光下消散的晨雾！
看台上，长风武馆的区域。
赵铁山魁梧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那张黝黑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
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首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他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坚硬的木料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他骂了十年、
戳着胸口让他滚回家种地的废物林玄……
一挥手……塌了一座比武台？
玄罡石砌的比武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他，
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
只能瘫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盯在林玄身上，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唰！”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
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残影，
瞬间出现在废墟边缘，距离林玄不过三丈之遥！
强大的气场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排开了周遭弥漫的尘埃，让那片区域骤然一清。
是云水剑阁那位一首端坐主看台、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
此刻，他脸上那份长久以来的古井无波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凝重、
探究，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骇然。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林玄，
从头到脚，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到那刚刚放下揉眼睛的手，
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
仿佛要将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练功服的少年彻底看穿。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清晰地压过全场残留的死寂余韵，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你……”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玄那张犹带困倦的脸上，
声音微微发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刚才……用的是什么功法？”
这问题如同一块巨石，砸破了死寂的冰面。
数万双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废墟中心那个依旧一脸迷糊的少年身上。
功法？对啊，那是什么功法？！
武道之中，何曾有过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毁天灭地的力量？！
林玄刚刚放下揉眼睛的手，眼皮还半耷拉着，
似乎还没完全从被打断的“养生功”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眼前、气势迫人的老头，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仿佛在研究上面有没有沾上灰尘。
听到老者的问话，他下意识地、带着浓浓睡意地嘟囔道：
“功法？”他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就……养生功啊。”
“养……养生功？”云水剑阁长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清癯的面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识过无数奇功异法，
杀伐凌厉的，诡谲阴毒的，堂皇正大的……
唯独没听过什么“养生功”能造成眼前这般景象！
这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林玄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语气甚至带着点被吵醒的不耐烦，
“睡前醒后各练一遍，师父说延年益寿，舒筋活血，睡得香。”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强调这功法的平凡和重要性，
“今天早上那遍还没练完呢，就被吵醒了，真烦。”
“延年益寿？舒筋活血？！”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花白的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像被狂风吹拂的枯草。
他猛地一指那堆巨大的、棱角狰狞的玄罡石废墟，
碎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你管这个叫养生功？！
能塌了玄罡石台？！你……”
他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哆嗦着，
显然被这离谱至极的回答噎得不轻，胸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荒谬感和某种更深沉的惊疑。
难道……难道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锦缎、体型富态、满脸堆着如同菊花绽放般笑容的中年男人，
以一种与他体型绝不相称的敏捷速度，从看台一侧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他目标明确，首奔废墟中心的林玄，
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声音洪亮得足以压下一切窃窃私语：
“小兄弟！小兄弟！留步！留步啊！”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林玄面前，
隔着一地碎石，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对着林玄连连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鄙人刘福，添为城主府外事管事！幸会！幸会啊！”
他根本无视了一旁脸色铁青的云水剑阁长老，
也完全忽略了全场数万道复杂的目光，一双精光西射的小眼睛只热切地黏在林玄身上，
“城主大人有请！就在内城听涛阁！
大人说了，只要小兄弟肯移步，条件任您开！丹药、功法、神兵利器、灵石供奉……包您满意！
青阳城最好的资源，尽数向您敞开！
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啊！”
他语速极快，唾沫横飞，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力，
描绘着一个金光闪闪、唾手可得的未来。
看台上，不少大人物眼中都露出了然和复杂之色。
城主府出手了！好快！而且，这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玄身上。一步登天的机会！
唾手可得的荣华！
这个刚才还被所有人鄙夷的“十年一层”废柴，
此刻仿佛成了整个青阳城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林玄的反应，却让所有期待他欣喜若狂或至少是动容的人，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错愕和茫然。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冒出来、
笑得像朵菊花、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胖子，
眼神里充满了“这谁啊”的陌生感。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过喧闹的人群，
飘向了演武场之外，飘向了长风武馆的方向，飘向了后山那片僻静的断崖。
一股浓浓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倦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上来。
昨晚突破炼气一层中期耗去的心神，
加上这大清早被强行打断的“养生功”和眼前这聒噪的场面，
让他感觉太阳穴都在隐隐发胀。
就在刘福管事滔滔不绝、描绘着城主府许诺的锦绣前程时，
就在全场屏息等待他回答时——
林玄张开了嘴。
没有激动，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对那丰厚条件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哈——欠——”
一个长长的、带着浓浓鼻音、眼角甚至挤出一点生理性泪水的哈欠，
毫无形象地、极其响亮地打了出来。
这哈欠声在死寂过后的演武场上空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荒谬。
打完哈欠，林玄抬手随意地擦了擦眼角，眼皮彻底耷拉下来，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好困，好想立刻躺下”的气息。
他看也没看笑容僵在脸上的刘管事，
更没理会旁边胡子还在抖的云水剑阁长老，
仿佛刚才那些惊心动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邀请，都还不如一个安稳的觉来得重要。
他含糊不清地、带着浓重睡意地嘟囔了一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几个人的耳中，
如同给这沸反盈天的场面泼了一盆冰水：
“不去……”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
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废墟边缘走，
嘴里还在继续嘟囔着，带着点被打扰清梦的委屈和烦躁：
“……困死了……吵吵嚷嚷的……回去补觉……”
那身影，在巨大的、象征着力与荣耀的废墟映衬下，
在数万道呆滞、茫然、如同见了鬼般的目光注视下，摇摇晃晃，渐行渐远。
只留下身后一片更加彻底、更加茫然的死寂，
以及一个被彻底颠覆、无人能够理解的荒诞世界。
云水剑阁长老死死盯着那消失在人群边缘的背影，
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指节捏得发白。
浑浊的老眼深处，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养生功？延年益寿？
随手一挥塌了玄罡石台？这青阳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同样处于巨大震撼中的云水剑阁弟子低喝，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立刻！给我查！查清那林玄所有底细！
他入长风武馆之前，他父母，他接触过的任何人！
一丝一毫，都不可遗漏！还有……后山！
他这十年，到底在干什么！”
“是！长老！”弟子如梦初醒，慌忙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长老的目光再次投向林玄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补觉？这青阳城，怕是从今日起，再无人能安稳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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