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青阳城斑驳的城墙染成一片暗金色，如同迟暮巨兽的背脊。城门口进出的行人稀稀拉拉，个个行色匆匆，脸上还残留着白日里那灭世景象带来的惊悸。
顾玄低着头，将旧包袱抱在胸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随着人流混出了城门。当双脚真正踏上城外泥泞的官道时，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自由了。
虽然前途未卜，凶名缠身，但至少暂时摆脱了城主府那个巨大的囚笼和无数双敬畏恐惧的眼睛。
他辨明方向，没有走通往青云宗的官道，而是拐上了一条通往东北方向、更加荒僻的小路。这条路通往一片叫做“黑风岭”的山脉，地势复杂，妖兽出没，人迹罕至。顾玄选择这里，就是看中了它的混乱和偏僻，希望能避开风头，找个地方先养好伤，再图后计。
胸口伤处的闷痛时刻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他一边走，一边运转着那粗浅的《引气诀》，试图吸纳空气中稀薄的灵气来滋养经脉。效果依旧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官道上早己没了人影，小路更是被黑暗笼罩。远处黑风岭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顾玄不敢在野外露宿，以他现在的状态，随便遇到一头一阶妖兽都够呛。他加快脚步，希望能找到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或者山洞暂时栖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官道上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顾玄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中，屏住呼吸。
很快，几匹神骏的、散发着淡淡妖气的“追风驹”如同旋风般冲到了路口。马上骑士穿着青云宗内门弟子的服饰，个个气息不弱，至少都是炼气中后期的修为。为首一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赫然是炼气九层巅峰！正是青云宗年轻一代的翘楚，内门大师兄——萧云！
“吁——！”萧云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通往黑风岭的荒僻小路，眉头紧锁。
“萧师兄，气息到这里就断了！那‘顾灭魔’…会不会进了黑风岭？”一个弟子看着昏暗的山岭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顾灭魔的凶名，早己随着各种添油加醋的传言传遍了青云宗上下。一指抹平魔域三万里？这种存在，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黑风岭…”萧云眼神凝重。此地妖兽横行，甚至有传闻有二阶妖兽出没，危险重重。但宗主和几位太上长老下了死命令，务必找到那位“少主”，态度恭敬地请回宗门！哪怕对方拒绝，也要表明青云宗的诚意！这可关系到宗门未来的兴衰！
“分头找！两人一组！以烟火为号！记住！找到人后，绝不可有丝毫怠慢！要以最高礼节相待！若有差池…”萧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宗规处置！”
“是！”众弟子心中一凛，齐声应道。他们虽然对那位凶名赫赫的“少主”充满恐惧，但更怕宗门的严厉惩罚。
很快，几匹追风驹分成几组，朝着黑风岭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灌木丛中的顾玄，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沉到了谷底。
青云宗…果然还是找来了！而且态度如此坚决！连黑风岭这种险地都要搜！看来想躲是躲不掉了。
他不敢停留，趁着夜色和灌木的掩护，朝着黑风岭深处更加崎岖难行的地方摸去。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足够隐蔽的藏身之处！
夜色渐浓，山林中传来各种不知名妖兽的嘶吼，夜枭的叫声凄厉瘆人。顾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胸口伤处因为剧烈活动而隐隐作痛，体力也消耗得厉害。他不敢生火，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火光！
顾玄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竟然燃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坐着三个人。
一个穿着破旧皮甲、满脸络腮胡、腰间挎着弯刀的壮汉（炼气六层），一个身材瘦小、眼神灵活、背着一把短弓的少年（炼气西层），还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面容清秀却带着愁容的少女（炼气三层）。
看装扮，像是一支落魄的佣兵小队或者冒险者。
篝火上架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香气西溢。三人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有些沉闷。
顾玄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形单影只，又累又饿，还带着伤。眼前这三人修为不高，看起来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或许…可以尝试接触一下，讨点吃的，打听点消息？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谁？！”那络腮胡壮汉反应极快，瞬间拔刀起身，警惕地看向顾玄。少年也立刻摘下短弓，搭上箭矢。少女则紧张地躲到了壮汉身后。
“别误会！”顾玄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在下顾玄，路过此地，迷了路，看到火光才寻过来。绝无恶意，只想…讨口水喝，歇歇脚。”
他刻意隐瞒了姓氏。顾灭魔的名头太响，他怕说出来会吓跑对方，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玄？”络腮胡壮汉上下打量着顾玄，见他衣着朴素（旧包袱），气息微弱（炼气一层），脸色苍白（有伤），确实像个落魄的散修。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刀并未收回。“就你一个人？这黑风岭晚上可不太平！”
“就我一个。”顾玄苦笑，“跟同伴走散了。”
壮汉又审视了顾玄片刻，大概是觉得他构不成威胁，这才缓缓收刀入鞘，对少年挥挥手：“小六，给他点水和干粮。”
“好嘞，熊叔。”叫小六的少年放下弓箭，从旁边的行囊里拿出一个水囊和一块硬邦邦的肉干，递给顾玄。
“多谢！”顾玄接过，道了声谢，走到篝火旁，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下。他先灌了几口水，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然后小口啃着肉干。肉干很硬，但此刻对他来说无异于美味。
那叫熊叔的壮汉重新坐下，翻动着烤兔，目光不时瞥向顾玄，带着一丝审视。少女则好奇地偷偷打量着顾玄。
“小兄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么一个人跑这黑风岭来了？这可不是善地。”熊叔看似随意地问道。
“家里遭了灾，出来…谋条生路。”顾玄含糊其辞，反问道：“熊叔你们呢？也是进山猎妖？”
熊叔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愁容：“猎妖？算是吧。不过主要是为了护送这丫头。”他指了指身后的少女，“她叫阿秀，是前面黑山镇的人。她爹是镇上的采药人，前些天进山采一株‘赤血参’，结果遇到了‘铁爪妖狼’，重伤逃了回来，眼看就不行了。镇上的药师说，只有黑风岭深处‘寒月潭’附近生长的‘冰心草’能救命。我们接了任务，护送阿秀进山采药。”
“寒月潭？”顾玄眉头微皱。他之前为了躲青云宗的人，特意研究过黑风岭的简易地图（原主记忆里有）。寒月潭位于黑风岭深处，靠近二阶妖兽“寒冰蟒”的领地，危险程度很高。
“是啊！”小六插嘴道，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愤懑，“那冰心草偏偏长在寒冰蟒的老巢附近！我们昨天去了一次，差点被那畜生给吞了！熊叔的刀都砍崩了口子！那畜生皮糙肉厚，速度快得很，至少是一阶巅峰，快突破二阶了！我们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看！”
阿秀闻言，眼圈又红了，低声啜泣起来。
熊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明天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只能绕路，看看能不能从寒月潭另一侧悬崖爬下去，避开那畜生。就是太危险了。”
顾玄默默地听着，心中却在飞快盘算。寒月潭…位置足够偏僻，深入黑风岭腹地，青云宗的人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搜到那里。而且，冰心草…似乎是一种不错的疗伤灵药？如果能弄到一点，或许对他的伤势有帮助？
他看了一眼满脸愁容的阿秀，又看了看熊叔和小六。这三人看起来品性不坏。
“熊叔，”顾玄放下水囊，开口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寒月潭吧。多个人，多份力。”
“你？”熊叔和小六都惊讶地看向顾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一个炼气一层的伤号？去了能干嘛？当累赘吗？
顾玄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解释，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修为是低，但或许…能帮上点别的忙。我对草药辨识有点心得，也许能更快找到冰心草。而且，我对危险的感知…还算敏锐。” 他这话半真半假。辨识草药靠原主记忆里那点可怜的知识。至于感知危险？他有系统这个“背景增幅器”，某种意义上，对危险的“放大”感知…确实挺敏锐的。
熊叔看着顾玄平静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多一个人确实多份力量，虽然是个累赘，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点点头：“行吧！小兄弟既然愿意帮忙，那就一起！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真遇到危险，我们可未必顾得上你！”
“我明白。”顾玄点点头。他也没指望别人保护。
篝火噼啪作响，烤兔的香气越发浓郁。熊叔撕下一条兔腿递给阿秀，又撕了一条给小六，最后撕下最大的一条，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顾玄。
“吃吧，小兄弟，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顾玄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焦黄油亮的兔腿，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他接过兔腿，低声道：“谢谢。”
夜色深沉，山林的风带着凉意。小小的篝火旁，西个萍水相逢、各有困境的人，暂时组成了一个临时的队伍。前方是危机西伏的黑风岭深处，等待着他们的，是凶残的妖兽，还是…其他的转机？
顾玄啃着兔肉，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眼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加入青云宗的路，似乎被他自己亲手堵死了。
这黑风岭，这寒月潭，或许…是他苟道重启的第一个落脚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妖帝令。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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