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像一堵烧红的城墙，狠狠拍在每个人的后背上。
冲天的火光，将西城的夜空映成了一片病态的猩红，仿佛天空本身都在流血。
那座立交桥，连同桥下的一切，都成了献给末日的祭品。
在熊熊烈焰中扭曲、哀嚎、融化。
没有人说话。
巨大的爆炸声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将世界变成了一场失真的默剧。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一种更沉重、更冰冷的情绪，死死扼住了喉咙。
赵凯跪在地上，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泥，捂着脸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
王阿姨抱着失魂落魄的李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刘雪默默地撕开自己的衣角，为额头被碎石擦伤的李浩简单包扎。
她的动作很镇定，但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骇浪。
李浩一言不发。
他任由刘雪处理伤口，目光却越过所有人的肩膀，穿透灼热的空气，死死地盯着那片炼狱火海。
那里，吞噬了一个名叫老王的，退伍消防员。
“活下去……带他们……活下去！”
那句用生命吼出的遗言，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他的灵魂。
李浩忽然推开刘雪的手。
他站起身，迈开沉重的步子，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哥……”李月惊慌地喊道。
李浩没有回头。
他走到一片狼藉的翻车点边缘，火光的热力炙烤着他的皮肤。
他弯下腰，从滚烫的柏油路面上，捡起了那把消防斧。
斧身被火光映得通红，沾染的血污己经烤干，变成了暗沉的黑褐色。
入手，是一种超乎想象的沉重。
这重量，不仅来自于斧头本身，更来自于一个男人最后的托付。
他握紧了斧柄，粗糙的木质纹理，仿佛还残留着老王手心的温度和力量。
滔天的悲伤如冰冷的潮水，终于漫过理智的堤坝，瞬间将他淹没。
但他死死咬着牙，没让一丝软弱的情绪从脸上流露出来。
他知道，从他握住这把斧头开始，他就没有资格倒下了。
“李浩，你看那边！”
刘雪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城市的西边，那个他们计划中唯一的生路——城西体育馆，同样燃起了冲天大火。
火光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墓碑，宣告着军方临时撤离点的彻底覆灭。
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完了……全完了……”赵凯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喃喃自语，“路都断了……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了……死定了……”
压抑的气氛像铅一样沉重，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李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视线，扫向周围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街巷。
在火光的明暗交界处，一道原本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
紧接着，在另一条小巷的入口，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面，又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缓缓探出了半个身子。
它们没有嘶吼，没有狂奔。
它们只是静静地潜伏在黑暗里，像最耐心的猎手，用一种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窥伺着这群侥幸从火海中逃生的猎物。
“盖亚之癌”的智慧，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它甚至懂得“炸点蹲逃”。
它知道，爆炸会逼出幸存者，而幸存者，必然会选择远离火场的方向逃窜。
所以，它提前在这些必经之路上，布下了新的陷阱。
这些怪物……在蹲人！
李浩的心，沉到了谷底。
地面上的每一条路，都通向死亡。
绝望中，他脑中那副西城物流图疯狂闪烁。
地上不行，那就只剩下……
李浩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举起了手中那把沉重的消防斧，越过众人惊愕、迷茫、绝望的脸，指向不远处一个黑洞洞的、通往城市地下的入口。
那是地铁站的入口。
像一张沉默的巨兽之口，准备吞噬一切。
他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将它们锻造成一块冰冷的钢铁，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走。”
众人愣住了。
“走？”赵凯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尖利，“去下面？下面黑漆漆的，万一里面也有怪物……”
“地面上，必死无疑。”
李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用斧尖点了点那些潜伏着怪物的黑暗角落。
“它们在等我们过去。”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悚然一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与其在地面上被它们当兔子一样追杀，”李浩收回目光，凝视着地铁口的黑暗，“不如，去一个我们和它们……都一样是瞎子的地方。”
“我们从下面走。”
他不再解释，握着消防斧，第一个迈开了脚步。
他的背影在火光的映衬下，被拉得很长，坚定，且孤独。
刘雪咬了咬牙，搀扶起还在发抖的王阿姨。
李月抹去眼泪，紧紧跟上了哥哥的步伐。
只剩下赵凯，还跪在原地，崩溃地看着那片黑暗，仿佛那是地狱的入口。
李浩走到台阶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想活命，就跟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第一级台阶，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赵凯看着那把消失在黑暗中的消防斧，又看了看周围街巷里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
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他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哀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地铁口，仿佛身后有无数只手在抓他的脚踝。
一行五人，就这样，告别了头顶那片猩红色的天空。
走进了城市的地下动脉。
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尘封己久的霉味。
当最后一点火光被隔绝在身后，世界，彻底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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