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带着浓重海腥味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柳若雪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背靠着粗糙、湿滑的岩壁,身体因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手中,那张刚刚在金光中修复、此刻温润如玉的九宫图丝帛,依旧紧紧按在林霄冰冷的心口,如同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林霄躺在铺着海藻的岩石上,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胸前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柳若雪指尖才能感受到那被九宫图牢牢锁在深处的、冰冷死寂的脉动——龙喉石的力量,以及……林霄自己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只有眉心偶尔极其细微的蹙动,显示着意识深处或许还在承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煎熬。
小七半跪在平台边缘,面朝着残碑金光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永恒的黑暗和海水呜咽的悲鸣。
他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铁塔般的身影,最后那堵住生路的咆哮,抱着影枭坠入归墟海眼的决绝……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雷猛,怒海蛟,这位萍水相逢却以命相护的海上豪雄,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们撕开了最后一丝生天。这恩,这债,沉甸甸地压在小七的脊梁上,几乎要将这个向来坚韧的年轻人压垮。
时间在这幽闭的海底岩洞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海水从平台边缘滑落的滴答声,和远处归墟海眼传来的、低沉而永恒的吸吮声,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
“小七……”柳若雪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死寂。她看着小七绷紧的背影,心头同样被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占据,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林霄需要救治,他们需要出去。“雷老大……他的恩,我们记在心里。但现在,我们必须……活下去。”
小七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火光(柳若雪点燃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防水火折子)映照下,他脸上布满水渍,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眼眶通红,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燃烧的执拗。
“我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楼主的命……是雷老大用命换的。我小七……这条命,以后就是楼主的!”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林霄身边,蹲下,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林霄的颈动脉,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搏动,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柳副首,楼主他……”
“九宫图暂时压住了龙喉石的反噬,但也像是把他自己的一部分……也封住了。”柳若雪看着林霄毫无生气的脸,忧心如焚,“他需要药!需要真正拔除那股阴寒死气的药!
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出去?”她环顾西周,除了来时的水域,只有三面高耸、湿滑、布满奇异孔洞的岩壁。
“找!一定有出路!”小七眼中凶光一闪,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他拿起火折子,站起身,开始沿着岩壁一寸寸地摸索检查。火光跳跃,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柳若雪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也凑近岩壁观察。岩壁并非纯粹的岩石,触手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海垢和不知名的发光苔藓。在火光下,某些区域的苔藓剥落处,露出了下方镌刻的……线条?
“小七!看这里!”柳若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小七立刻凑过来。火光集中在一处被柳若雪拂去部分苔藓的岩壁上。那里,清晰地显露着一片极其复杂的……星图!
线条古拙、深邃,并非当朝常见的星象标识,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与苍茫。星辰的位置错落分布,其间连接着扭曲的轨迹,如同记录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某种律动。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星图的几个核心节点,赫然是九个大小不一、方位奇特的圆点!这些圆点的排列方式,竟与他们手中的九宫图符号,隐隐有着某种玄奥的呼应!
而在星图的下方,被人用极其坚硬的工具,深深镌刻着几行古老的篆文。字迹历经岁月侵蚀,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大体的轮廓和意蕴:
“**荧惑守心,帝星陨落,龙怨锁九渊。**
**归墟之眼,星图引路,血诏叩玄门。**
**九宫启钥,怨石归位,方解万古劫。**”
“荧惑守心……龙怨锁九渊……归墟之眼……血诏叩玄门……九宫启钥……”柳若雪低声念诵着,眼中爆发出智慧的光芒,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人骤然看到了灯塔!
“是了!和之前守陵密道里发现的刻字呼应上了!龙怨锁九渊,指的就是龙喉石被镇压在皇陵锁龙穴!归墟之眼……难道就是雷老大和影枭坠入的那个海眼漩涡?血诏叩玄门……玄门在哪?九宫启钥……怨石归位……方解万古劫?”
她猛地看向昏迷的林霄,又看向自己手中温润的九宫图丝帛。
“这石壁上的星图,还有这文字……是在告诉我们,要彻底解决龙喉石的隐患,化解林霄身上的死气,就必须带着九宫图和血诏,去到‘归墟之眼’,找到‘玄门’,完成某种……仪式?让龙喉石‘归位’?”
“归位?”小七眉头紧锁,看着石壁上那深奥的文字和星图,“归到哪里去?这鬼石头还能放回去不成?皇陵都塌了!”
“不是放回皇陵!”柳若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她指着石壁上的星图,指尖划过那九个奇特的圆点,“你看这星图!
这九个点,和九宫图的符号位置……还有这整个星图的轨迹……它指向的,似乎不是我们头顶的星空,而是……更深的地方!归墟之眼的深处!
这石壁上的记载,暗示龙喉石真正的源头,或者说它应该‘归位’的地方,就在那归墟海眼之下!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真正化解它的怨气,或许……也能救林霄!”
这个推断大胆得近乎疯狂,却又与所有的线索环环相扣!血诏的指引,九宫图的呼应,石壁上的古老预言,还有雷猛坠入海眼前那残碑金光的异动……一切都指向了那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
“可是……那海眼……”小七望向平台边缘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水域,归墟海眼那低沉永恒的吸吮声仿佛近在耳边。连怒海蛟雷猛那样的猛人都被瞬间吞噬,影枭也生死不明,他们下去,岂不是十死无生?
“我们没有选择!”
柳若雪的眼神异常坚定,她看着林霄那毫无血色的脸,“林霄等不了了!九宫图的力量在消耗,龙喉石的反噬只是被暂时压制,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而且……”她握紧了手中的血诏,那方素绢此刻冰冷沉寂,“血诏最后的指引也是那里!这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呻吟,从林霄口中逸出!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身体猛地绷紧,如同离水的鱼般向上弓起!
覆盖在心口的九宫图丝帛骤然亮起刺目的玉光!但玉光之下,一股浓烈如墨的黑色死气,如同被惊醒的毒龙,正疯狂地冲击着九宫图的封印!
他皮肤下那青黑色的纹路再次凸起、蠕动,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皮肤下游走!嘴角,一丝粘稠的、散发着冰寒死气的黑血,缓缓溢出!
“楼主!”小七和柳若雪同时扑过去!
九宫图的玉光与那翻腾的黑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林霄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疯狂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压制不住了!龙喉石的力量在反扑!”柳若雪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按在九宫图上,试图输入自己微薄的内力,却如同泥牛入海!
小七目眦欲裂,看着林霄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玉光在黑气的冲击下明灭不定,再看向石壁上指向归墟之眼的古老文字……一股惨烈到极致的决绝,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赌了!”小七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燃烧一切的疯狂,“柳副首!护好楼主和九宫图!老子带你们……下海眼!”
他不再看柳若雪震惊的眼神,猛地撕下自己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衣物,拧成粗糙的绳索。他动作快如闪电,将依旧在痛苦抽搐的林霄牢牢绑在自己背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确保万无一失。
然后,他看向柳若雪,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抓牢我!死也别松手!”
柳若雪看着小七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重重点头,将九宫图丝帛死死按在林霄心口,另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环抱住了小七的腰。
小七最后看了一眼那记载着古老星语和谶言的神秘石壁,将上面的每一个符号、每一行文字都烙印在脑海深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这片古老海底所有的绝望与不甘,化作一声低沉的咆哮,背着一人,
拖着一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纵身跃下了平台,朝着平台边缘、那散发着无尽黑暗与恐怖吸力的归墟海眼漩涡,决绝地潜去!
冰冷刺骨、带着巨大撕扯力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他们!身体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拉扯,旋转着坠向那无底的深渊!柳若雪紧闭双眼,死死抱住小七,只感觉天旋地转,巨大的水压仿佛要将她碾碎!
背上的林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抽搐,九宫图的玉光在黑暗的海水中明灭如风中残烛,与那翻腾的黑气进行着最后的惨烈搏杀!
唯有小七,那双被疯狂和决绝充斥的眼睛,在急速旋转的黑暗水流中,死死盯着下方那越来越近、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漩涡核心!石壁上的星图轨迹和“归墟之眼,血诏叩玄门”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
生路,只在死境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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