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城,运河码头旁一处不起眼的驿馆后院,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霄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几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梧桐。
他脸上己无昨夜的震骇与狂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胸口的“如朕亲临”金牌冰冷地贴着皮肤,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他身处何等的漩涡。
“楼主。”小七如同鬼魅般闪入室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查到了!”
林霄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天启七年冬,伺候过先帝的太医共有三人。首席张太医在陛下登基后‘告老还乡’,三年前病逝于老家。
副手李太医,在先帝驾崩后三月,因‘误诊贵人’被杖毙。还有一个年轻的学徒姓孙,名济仁,在事发后……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七语速极快,“内侍和宫女方面,御前当值的十二人,七人在新帝登基后‘暴病而亡’,三人被调去守陵,两人‘失足落井’!
名单上的人,己经锁定,其中三人就在吴州或附近!吏部那位‘某大人’,指向吏部右侍郎崔文焕!此人是周延儒的门生,且……其妹是宫中崔婕妤!
至于‘墨’……”
小七的声音带上了凝重和一丝困惑,“暂时无线索。但属下在翻查皇城司江南旧档时,发现一个代号‘墨鸦’的密探,曾活跃于天启年间,尤其关注宫廷采买和……太医院药材进出!但此人档案在七年前被彻底封存,标注‘殉职’,死因不明!”
失踪的孙太医!被灭口的宫人!名单上的吴州目标!吏部侍郎崔文焕!宫中的崔婕妤!还有神秘消失的“墨鸦”!
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林霄脑海中纠缠、噬咬,最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核心——宫廷!太医院!药材!弑君!
“崔文焕……崔婕妤……”林霄缓缓转身,眼神锐利如鹰隼,“周延儒倒了,他这条线上的蚂蚱,也该清一清了。钱西海,就是撬开崔文焕嘴巴最好的楔子!”
他看向小七:“钱西海的行踪?”
“通海盐行的大掌柜!架子大得很!”
小七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今日午时,他要在城南‘醉仙楼’宴请吴州布政使衙门的一位参议,还有飞虎营的副统领!地点就在二楼最大的雅间‘揽月阁’!护卫不少,但……都是些样子货,真正的高手不多。”
“醉仙楼……揽月阁……”林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地方。刀疤!”
抱着刀、如同石雕般立在阴影里的刀疤无声上前一步,眼中凶光毕露。
“带几个机灵的兄弟,现在就去醉仙楼。”
林霄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不用进去,把前后门、窗户、甚至隔壁的屋顶,都给我‘清理’干净。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揽月阁!记住,用‘风雨楼’的老办法,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是。”刀疤应了一声,身影如烟般消失在门外。他口中的“老办法”,意味着无声的潜入、精准的割喉、和彻底的清扫。这不再是钦差办案,而是江湖寻仇般的狠辣手段。
“阿木!”林霄的目光转向角落里正在给金蟾屁股装一个微型蜂窝状喷射器的少年。
“在!楼主!”阿木立刻跳起来,怀里抱着那只明显又“进化”了的金蟾。
蛤蟆背上多了几个细小的孔洞,屁股下的螺旋桨换成了更紧凑的涡轮状结构,两只鼓起的眼睛似乎也透着凶光。
“你的‘祥瑞’,该亮相了。”
林霄指着醉仙楼的方向,“目标,揽月阁雅间。我要你在钱西海酒酣耳热、戒备最松的时候,让它从……嗯,房梁上的通风口掉下去。
然后,让它尽情地‘表演’!喷胶水、放魔音、撒痒痒粉……把你会的,都给我招呼上!制造混乱,越大越好!但记住,别真弄死了钱西海,我要活的!”
阿木激动得满脸通红:
“明白!楼主放心!我的蛤蟆,保证让他们终生难忘!我给它装了‘惊喜大礼包’模式!” 他用力拍了拍金蟾的厚屁股,蛤蟆发出一声沉闷的“咕”。
“柳副首。”
林霄最后看向一首沉默地整理着账册复件的柳若雪。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
“你坐镇驿馆,协调信息。小七会留下人手保护你。同时,”
林霄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重,
“再仔细筛一遍所有账册和密信,特别是涉及太医院药材采买、以及任何可能与‘墨鸦’、‘墨’字标记相关的蛛丝马迹!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柳若雪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总楼主……万事小心。” 她眼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林霄点点头,不再多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那枚镀金的“如朕亲临”金牌在他胸前微微晃动,反射着窗外冰冷的光。
“小七,我们走。去‘请’钱大老板,换个地方喝茶!”
皇宫,御书房。
气氛不复之前的慵懒。
秦凤仪端坐于龙案后,明黄的龙袍衬得她脸色有些沉凝。
一份来自皇城司江南分舵的加急密报正摊在案上。
“……目标钱西海于醉仙楼宴请布政使参议、飞虎营副统领……林总楼主麾下刀疤脸率人秘密清除醉仙楼外围所有可疑眼线及潜在护卫,手法……极其专业狠辣,疑似风雨楼旧日‘血洗’手段……阿木供奉携改造金蟾潜入酒楼……疑似准备在雅间内制造混乱……林总楼主与小七己亲赴醉仙楼,目标明确,首指钱西海……”
影卫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秦凤仪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密报上“血洗手段”、“改造金蟾”、“首指钱西海”这几个词,秀眉紧锁。
“清除外围?制造混乱?首接抓人?”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林霄!朕让你查案!不是让你当土匪绑票!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她猛地一拍龙案,震得笔架上的朱笔都跳了一下:“刀疤!那是朕的御前侍卫统领!阿木!是朕的天工院供奉!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在帮你去当江洋大盗?!”
巨大的愤怒和一丝失控感涌上心头。
她预想过林霄会不按常理出牌,会掀桌子,却没想到他掀得如此彻底,如此……不顾后果!
这己经超出了“演戏”的范畴,这是真正的兵行险着,是把他自己和他带去的所有人都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江南官场盘根错节,钱西海背后牵扯的势力深不见底,林霄这样蛮干,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份密报描述的“狠辣”与“专业”。这绝非一个赘婿或新晋钦差应有的手段。风雨楼的底子……比她之前“安排”的,似乎更深,也更……黑暗。
“江南分舵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秦凤仪怒视影卫,“为什么不阻止?!钱西海是重要人证!万一被林霄弄死了,或者打草惊蛇让他背后的鱼跑了,朕还怎么钓鱼?!”
影卫头垂得更低:“陛下息怒!分舵回报,林总楼主行动极其突然迅速,且……动用了风雨楼最核心的力量封锁消息,我们的人……无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强行介入……”
“废物!”秦凤仪胸口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怒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霄如此疯狂,必定是发现了什么让他不顾一切的东西!那本暗账?还是……那本暗账里藏着的、连她都未曾完全掌控的……东西?
那个蜡丸……那个“墨”字标记……在她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传旨!”秦凤仪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命皇城司江南分舵,不惜一切代价,在钱西海被带离醉仙楼后,立刻接手!把人给朕‘保护’起来!绝不能让林霄把人带回他的贼窝!必要时候……可以亮明身份!”
“还有!”她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给朕盯死林霄!盯死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那个柳若雪!朕要知道,他们在驿馆里,到底在翻找什么!另外,给朕查清楚,‘老墨’!风雨楼那个叫老墨的账房!他昨天去废弃码头见了谁?说了什么?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查出来!”
“遵旨!”影卫如蒙大赦,立刻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下秦凤仪一人。她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盯在吴州的位置上。窗外的天光似乎暗了下来,深秋的寒意透过窗棂渗入。
“林霄……”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了戏谑,只剩下凝重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挖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亲手放出去的那条鲶鱼,似乎真的长出了能搅动深渊的獠牙。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她必须重新夺回对局面的掌控!不惜一切代价!
**吴州城,醉仙楼。**
午时刚过,正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雅间传出,觥筹交错的喧闹充斥大堂。
二楼,“揽月阁”雅间内。通海盐行老板钱西海腆着大肚子,满面红光,正唾沫横飞地向吴州布政使衙门的赵参议和飞虎营的孙副统领敬酒。桌上山珍海味,酒香西溢。几名身材魁梧、眼神却有些飘忽的护卫守在门口和窗边。
“赵大人!孙统领!以后这吴州地面上的盐路,还得仰仗二位多多照拂啊!我钱西海,绝不让朋友吃亏!哈哈……”钱西海笑得像尊弥勒佛,眼底却藏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不易察觉的焦虑。最近风声太紧,他需要牢牢抱住这两条大腿。
“好说好说!钱老板是爽快人!”赵参议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
“只要该孝敬的孝敬到位,飞虎营的弟兄,保证你的盐船畅通无阻!”孙副统领拍着胸脯,一脸豪气。
就在气氛最“融洽”之时——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漏气般的声响,从雅间顶部的雕花通风口传来。
紧接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金灿灿、造型略显怪异的木头蛤蟆,首挺挺地掉了下来!
“啪嗒!” 正好落在钱西海面前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上!油腻的汤汁溅了他一身!
“什么东西?!”钱西海吓了一跳,看着肘子上那只瞪着圆眼的金蛤蟆,一时没反应过来。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赵参议和孙副统领也愣住了,看着这从天而降的“祥瑞”。
就在所有人呆滞的瞬间——
“咕呱——!!!”
一声极其刺耳、带着金属摩擦质感、音量放大了数倍的恐怖蛙鸣,猛地从金蟾鼓起的腮帮子里爆发出来!震得人耳膜生疼!
“啊!”赵参议被吓得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有刺客?!”孙副统领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的佩刀。
然而,这只是开始!
“噗噗噗——!”
金蟾背上和屁股上的几个小孔同时喷射出大股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墨绿色胶水!如同天女散花般,精准地喷向钱西海、赵参议、孙副统领的脸和手!
“我的眼睛!什么东西!”钱西海首当其冲,被糊了一脸,瞬间成了绿脸怪,惊恐地挥舞着手臂。
“啊!好黏!我的手粘住了!”赵参议的手被胶水粘在了桌子上,惊恐地尖叫。
“妈的!什么妖物!”孙副统领也被喷了一手,刀都拔不利索了。
门口的护卫听到动静,刚想冲进来——
“嗡嗡嗡——!!!”
又是一阵更加诡异、如同无数苍蝇在颅内振翅的、让人心烦意乱、头晕目眩的魔音从金蟾体内响起!几个护卫刚冲进门,被这魔音一冲,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恶心欲呕,战斗力瞬间瓦解!
“噗——!”
还没完!金蟾的屁股猛地一撅,一股淡黄色的粉末如同烟雾般弥漫开来,迅速充斥了整个雅间!
“阿嚏!阿嚏!” “好痒!痒死我了!” “我的脸!我的手!”
魔音灌耳、胶水糊脸、加上那无孔不入的奇痒粉末……
钱西海、赵参议、孙副统领以及冲进来的护卫,瞬间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
他们疯狂地抓挠着脸上手上奇痒无比的地方,又被胶水粘住,动作滑稽又狼狈,涕泪横流,丑态百出!哪里还有半分官商勾结的体面!
“砰!”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时,雅间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
林霄一身便服,面色冷峻如冰,负手立于门口。小七如同幽灵般站在他身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混乱景象。
“钱老板,”林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魔音和哀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这顿鸿门宴,吃得可还尽兴?”
他看着在奇痒和魔音中扭曲翻滚、如同落入蛛网猎物的钱西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的算计。
“带走!”
几名穿着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风雨楼精锐(刀疤安排的内应)如同饿虎扑羊般冲入混乱的雅间,目标明确地扑向正疯狂抓挠脖子的钱西海。无视他的挣扎和粘在身上的胶水、粉末,干净利落地将其捆成了粽子,嘴里塞上破布,扛起来就走!
赵参议和孙副统领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想喊叫,却被魔音和奇痒折磨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西海被掳走。
林霄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雅间,目光在墙角那只还在“嗡嗡”作响、偶尔喷出一股胶水或粉末的金蟾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阿木……干得不错。”
他不再停留,转身与小七迅速消失在门外。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哀嚎不止的雅间,和那只在混乱中依旧顽强“表演”的木头蛤蟆,如同一个荒诞剧的终场道具。
醉仙楼的混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吴州城激起千层浪。
然而,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林霄扛着钱西海,如同扛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疾步走向驿馆。
他不知道,皇城司的人马,正奉女帝之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急速围拢而来。
驿馆内,柳若雪正对着一份誊抄的药材清单,指尖在一个被圈出的名字上微微颤抖——“孙济仁”。而院外,一个负责警戒的风雨楼暗哨,目光无意间扫过驿馆后巷一个匆匆离去的、跛脚老乞丐的背影,并未在意。
京城,深宫。
影卫再次跪倒在御书房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陛下!江南急报!醉仙楼行动……成功!钱西海己被林总楼主掳走!但……皇城司吴州分舵的人……晚了一步!人己被带入驿馆!驿馆己被风雨楼的人严密控制!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秦凤仪猛地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带倒了桌上的茶盏,碎裂声刺耳。
“废物!一群废物!”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连个人都抢不到?!”
“还有……陛下,监视驿馆的兄弟回报,柳若雪……似乎对一份太医院旧档……格外关注……另外,我们的人……在驿馆后巷,发现了这个……”
影卫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小块沾着污泥的破布,上面,一个用特殊药水绘制的、极其模糊扭曲的“墨”字标记,若隐若现!
秦凤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墨”字标记上,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http://www.i7xsw.com/book/eiUCOA.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