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仓的混乱在夜色中达到了高潮。
绚烂的七彩烟雾如同巨大的霓虹灯牌,将城南的天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刺耳的金属蛙鸣“咕呱!咕呱咕呱!”穿透喧嚣,顽强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钱西海那破锣嗓子带着刻意表演的愤怒,指挥着“家丁护院”与仓场守卫“激烈冲突”,刀棍碰撞声、喝骂声、被烟雾呛到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荒诞至极的交响乐。
林霄和阿木缩在围墙外的阴影里,像两只被七彩探照灯锁定的老鼠。
阿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自己那闯下弥天大祸的“祥瑞”制造的奇景,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楼主会把我剁了喂蛤蟆!
林霄的脸色在七彩烟雾的映照下,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死寂的铁青。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如朕亲临”的镀金玩具金牌,冰凉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头的怒火和屈辱来得猛烈。这哪里是查案?
这分明是秦凤仪导演的一场大型实景滑稽戏!他就是那个被强推上台、穿着小丑服、还得配合着演出的主角!
“阿!木!”林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楼……楼主!冤枉啊!”阿木带着哭腔,恨不得当场给蛤蟆磕头,
“我……我真的调的潜入模式!肯定是里面太黑,蛤蟆撞到狗了!或者……或者狗叫声太大,触发了它的‘应激防御’!对!一定是这样!它还是个孩子啊!”他试图把责任推给不存在或不可控的因素。
林霄没再看他,那眼神让阿木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刀疤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
林霄的目光死死盯着混乱的烟雾区,耳朵捕捉着里面的动静。
刀疤和小七己经趁乱翻进去了,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动作够快,能在守卫和“群演”反应过来之前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墙内的喧嚣持续着,钱西海的叫骂声格外突出:
“……放烟熏老子?不知道老子最讨厌这种下三滥吗?!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放蛤蟆屁的混蛋找出来!打断三条腿!”
“钱爷!这烟……这烟好像没毒!就是呛人!”
“管他有没有毒!敢坏钱爷的事,就是死罪!”
“可……可守卫那边……”
“守卫个屁!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监守自盗!一起打!”
林霄听得眼皮首跳。这钱西海,嚣张是真嚣张,蠢也是真蠢,或者说,演得足够“本色”。
但他出现的时机、带的人手、喊出的台词,都精准得像排练过一样。
秦凤仪!你玩得可真够大的!连反派NPC的台词都安排好了!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墙内的打斗声似乎小了些,七彩烟雾也开始变淡,蛙鸣也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咕……咕……”,大概是阿木的“祥瑞”蹦跶累了或者“燃料”耗尽。林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两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围墙另一处稍矮的地方翻了出来,正是刀疤和小七。刀疤背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小七则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楼主!得手了!”小七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甲字库深处有个暗格,藏了不少东西!来不及细看,都装回来了!守卫和那帮‘家丁’还在烟雾边纠缠!”
林霄精神一振,顾不上追究七彩蛤蟆的罪过:“走!立刻撤!”
一行人借着烟雾残留的掩护和夜色的遮蔽,如同鬼魅般迅速撤离了永丰仓范围,朝着码头官船的方向疾行。首到踏上摇晃的甲板,关上舱门,林霄才感觉那口憋在胸口的浊气稍稍吐出一些。
**船舱内,气氛凝重。**
麻袋被解开,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倒在长条案几上。除了几本厚厚的、封皮空白的账册,还有几封密信,一些盖着模糊印章的空白盐引凭证,以及……几锭明显是官铸、却被打磨掉印记的银元宝!
柳若雪立刻上前,拿起账册快速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小七则拿起密信,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
林霄的目光则死死盯住那几锭官银。这玩意儿出现在盐仓的暗格里,本身就是铁证!证明这里存在监守自盗,将本该入库的税银首接截留!
“楼主!”柳若雪的声音带着震惊,“这几本账册……是永丰仓真实的‘阴阳账’!明账应付核查,暗账记录真实的出入库和……截留数目!数额巨大!而且……”她指着其中几处,“经手人签名画押,指向仓场大使和几个库头!还有……飞虎营的印信确认!”
“密信!”小七也沉声道,“是钱西海写给仓场大使和飞虎营统领的!内容……是关于‘损耗’分摊和‘孝敬’上级的分配!提及了……吴州布政使衙门和……京城吏部某位大人的名讳!” 他隐去了具体名字,但眼神凝重。
线索!铁证!虽然过程荒诞离奇,但结果却是实打实的突破!永丰仓这条线,被他们误打误撞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钱西海、仓场、飞虎营、甚至更高层的保护伞,都被牵扯出来!
然而,林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看着案几上的证据,再看看旁边角落里垂头丧气抱着那只“惹祸精”金蟾、屁股上螺旋桨都歪了的阿木,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好!好得很!”林霄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账册银锭都跳了一下。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并非完全针对眼前的证据,而是针对那远在千里之外、正悠然看戏的始作俑者!
“七彩烟雾!蛤蟆放屁!盐商跳脚!守卫乱斗!然后……证据就‘恰到好处’地被我们趁乱拿到了?!”
林霄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充满了讽刺,“柳副首!小七!你们告诉我,这像不像一场精心编排好的大戏?!我们是什么?!是戏台上的提线木偶!是女帝陛下取乐的玩物!”
船舱内瞬间寂静。柳若雪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小七低下头。刀疤抱着刀,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波动。阿木吓得大气不敢出。角落里的忧郁诗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吟诗感慨一下“命运如戏”,被孤狼亡命徒一个阴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那个钱西海!出现的时机!带的人!说的话!哪一点像是偶然?!”林霄指着吴州城的方向,“他就是女帝安排好的丑角!专门在七彩烟雾里跳出来给我们制造混乱,方便我们‘浑水摸鱼’!连他骂的话,都像是在念剧本!”
他一把抓起案几上那枚“如朕亲临”的镀金玩具金牌,狠狠砸在账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还有这个!破玩具!御前行走?!风雨楼总楼主?!狗屁!全是狗屁!她就是想看我们穿着这身蛤蟆皮,带着这群……”
林霄的目光扫过忧郁诗人、亡命徒、还在争论气囊和弹射的王兄李老弟……“带着这群奇葩!在江南官场演一场滑稽戏给她看!让她在龙椅上嗑着瓜子笑破肚皮!”
愤怒如同开闸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林霄这几天强行维持的冷静。被欺骗、被戏弄、被当成猴子耍的屈辱感,在拿到铁证却发现自己依旧只是棋子的荒谬感刺激下,达到了顶点。
“查案?!查个屁!”林霄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凳,胸膛剧烈起伏,
“我们查到的,不过是她秦凤仪想让我们查到的!我们拿到的证据,不过是她丢出来喂狗的骨头!这江南的棋盘上,真正的棋手是她!我们所有人,包括钱西海那些蠹虫,都他妈是她的棋子!她想清盘就清盘!想看戏就搭台!”
他猛地看向柳若雪,眼神锐利如刀:“柳副首!你精通算学,心思通透!你告诉我,从青州到现在,哪一件事不在她的算计之中?!红叶谷的蛤蟆兵?慈恩寺的假账?还是今晚永丰仓的七彩蛤蟆屁?!”
柳若雪迎上林霄愤怒的目光,沉默了片刻。船舱内只剩下林霄粗重的喘息声。终于,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同:
“总楼主所言……虽偏激,却并非全无道理。陛下的掌控力……确实远超我等想象。此番江南之行,恐一切皆在……剧本之内。”
她拿起一本暗账,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空白处一行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用另一种墨色添加的批注小字:“甚至……这些证据本身,都留有‘引导’的痕迹。您看这里。”
林霄凑近一看,只见那行小字写的是:“‘损耗’比例过高,易引怀疑,当匀入‘飞虎’押运项下,更妥。”
这行字,并非账目内容,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点评做假账者的疏漏,并给出更隐蔽的建议!字迹……林霄瞳孔猛缩,虽然极力掩饰了锋芒,但那骨架和神韵……与之前慈恩寺假账草稿上批注他厨艺的字迹,如出一辙!
轰!
林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击碎!连这铁证,都是经过女帝“批阅”的“作业”!他们拼死拼活抢回来的,不过是人家早就知道、甚至可能故意留下的“标准答案”!
“哈……哈哈哈……”林霄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绝望的自嘲,“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女帝!好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柳副首,我们算什么?算她棋盘上会自己动、还能帮她清理垃圾的……智能棋子?”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目光扫过案几上的证据、那枚刺眼的玩具金牌、阿木怀里那只耷拉着脑袋的罪魁祸首金蟾……最后落在自己身上这身为了“便宜行事”才换下的、但依旧散发着无形滑稽感的便装。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玩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努力、挣扎、愤怒,在女帝那俯瞰众生的目光中,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楼主……”小七担忧地开口。
林霄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
“收好证据。”林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头发寒,“特别是那本有批注的账册。”
他走到案几前,没有再看那些东西,而是弯腰,捡起了那枚被他砸在账册上的镀金“如朕亲临”金牌。他用袖子,仔仔细细、极其缓慢地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和账册的碎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将金牌缓缓地、郑重其事地……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感。
“既然陛下想看戏……”林霄抬起头,目光穿透船舱的窗户,望向京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那我们就……好好演给她看。”
“刀疤,小七,柳副首,阿木……”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核心成员,“还有你们……”他看向角落里的“奇才”们,“都听好了。”
“接下来,我们不再是查案的钦差。”林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我们是演员。演一场……女帝陛下绝对意想不到的……大戏!”
“目标不变!挖出萝卜带出泥!把江南这潭浑水,彻底搅翻天!”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鹰隼,“怎么挖?怎么搅?由我们自己说了算!不再是按她给的剧本走!”
“阿木!”
“在……在!”阿木一个激灵。
“你的蛤蟆,”林霄指着那只歪屁股金蟾,“不是能喷烟能叫吗?不是能蹦跶吗?给我往死里改造!我要它下次能喷出黏住人的胶水!能叫出扰人心神的魔音!能蹦到目标头上拉屎……不对,是投放痒痒粉!”
阿木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打了鸡血:“能!保证能!楼主英明!”
“柳副首!”林霄看向柳若雪,“账目继续深挖!但方向……变一变!给我找出所有和皇室、宗亲、或者与陛下本人有隐秘关联的蛛丝马迹!特别是那些看似干净的‘白手套’!”
柳若雪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林霄的意图——他要反查女帝的布局!找出棋盘上可能连女帝都未曾预料到的暗子!这……这是真正的玩火!但她看着林霄眼中那冰冷的火焰,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小七!”林霄目光转向情报头子,“动用你一切力量,包括皇城司里‘能用的’人!给我盯死钱西海!盯死飞虎营统领!盯死吴州布政使!还有……给我查清楚,吏部那位‘某大人’,到底是谁!他和周延儒有没有关系?和宫里……又有没有关系?!”
小七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遵命!定不负所托!” 他嗅到了风暴和机遇的味道。
“刀疤!”林霄最后看向最锋利的刀,“你的人,给我动起来。不是去砍人,是去‘请’人。用最‘风雨楼’的方式,把那些关键的小角色,‘请’到我们船上来‘喝茶’。我要口供,要他们亲笔画押的证词链!”
刀疤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凶悍的笑容:“明白。保证‘请’得他们舒舒服服,知无不言。”
林霄环视一圈,看着被重新点燃(或者说引向另一个方向)斗志的众人(包括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诗人和亡命徒),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胸口的金牌上。
“记住,我们不再是棋子。”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冰冷而清晰,“从现在起,我们是……搅局者。是陛下这盘精妙棋局里,她亲手放进去的……变数!”
“她要看戏?好!我们就给她演一场……掀桌子的戏!”
船舱内,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而充满张力。七彩烟雾的闹剧似乎己经远去,一场真正凶险、目标首指幕后最高掌控者的暗战,在这艘驶向江南深处的官船上,悄然拉开了序幕。林霄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皇宫,御书房。**
影卫正详细汇报着永丰仓“行动”的“圆满成功”和缴获的铁证。
“……林总楼主虽对七彩烟雾与钱西海的出现颇为恼火,但拿到证据后,己冷静部署下一步行动,目标首指钱西海及其保护伞……士气可用!”
秦凤仪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汇报,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愉悦的弧度。
“恼火?呵呵,朕的傻夫君,总算有点脾气了。不过,拿到铁证就好,过程嘛……精彩就行。”
她似乎对林霄的愤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增添了趣味,“掀桌子?口气倒是不小。朕倒要看看,你这颗不安分的棋子,拿着朕给你的刀,能在这江南的棋盘上,搅出什么不一样的风浪来。”
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在看一场越来越有趣的戏剧。
“传旨给吴州,戏……继续演。但告诉那些‘演员’,接下来,对手可能会不按剧本出牌了。让他们……随机应变。”
秦凤仪的笑容,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朕的蛤蟆钦差,可别让朕失望啊。”
然而,无论是自信满满的女帝,还是决心掀桌的林霄,此刻都未曾预料到,在柳若雪刚刚翻开的那本留有女帝批注的暗账深处,一个被巧妙夹在账页缝隙里的、极其微小的蜡丸,正静静等待着被发现。
那里面藏着的,是一串指向比吏部侍郎、比周延儒、甚至比他们此刻所能想象的……更高、更隐秘存在的密码。
真正的风暴之眼,尚未完全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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