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恶臭与绝望如同粘稠的泥沼,包裹着亡命奔逃的林霄与小七。肩上钱西海的沉重躯体如同冰冷的沙袋,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林霄紧绷的神经。身后,皇城司追兵的呼喝与急促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在迷宫般的窄巷里回荡,越来越近。
前方带路的老墨,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他动作迅捷异常,对这片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迷宫了如指掌。七拐八绕,穿过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晾衣绳,钻过低矮得需弯腰通过的破败门洞,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或追兵可能的包抄路线。他手中的毒镖如同无声的死神,偶尔在拐角处或屋顶阴影里闪动,总能精准地放倒一两个试图靠近的皇城司暗哨,为三人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林霄的心沉到了谷底。这老墨展现出的狠辣、精准和对贫民窟的熟悉程度,远超一个普通账房的范畴。他口中的“三皇子”,更是如同一个炸雷,轰击着林霄对女帝秦凤仪和整个大夏朝堂的认知。先帝独女?那这三皇子从何而来?是女帝登基前被掩盖的宫廷秘辛?还是……一个更庞大、更黑暗阴谋的冰山一角?这与他追寻的“龙驭之由”,又有什么关联?
不知奔逃了多久,身后的追兵声似乎被甩开了一段距离。老墨终于在一处看似死胡同的、堆满废弃木料和破瓦罐的角落停下。他警惕地扫视西周,确认安全后,蹲下身,在一块沾满污泥、毫不起眼的青石板边缘摸索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青石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奇异药香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快!”老墨低喝一声,率先钻了进去。
林霄与小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警惕和别无选择的决绝。小七将昏迷的钱西海先塞了进去,林霄紧随其后,小七断后,迅速滑入洞口,反手将青石板推回原位。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洞口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轮廓。
地道狭窄、潮湿、陡峭。老墨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奇异的药香,越来越浓。不知走了多久,地势似乎变得平缓,前方隐约透出一点橘黄色的、更稳定的光亮。
穿过一道厚重的、蒙着兽皮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是一处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颇为宽敞的石室!石壁被打磨得相对平整,墙壁上嵌着几盏长明油灯,散发着稳定的光芒。室内陈设简单却透着几分雅致: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角落甚至还有一张铺着兽皮的简易石榻。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药香,正是从石桌上一只小小的红泥药炉里散发出来的。
而石榻之上,斜倚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异常苍白,仿佛久不见阳光,带着一种病态的俊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女帝秦凤仪有几分相似,却少了那份睥睨天下的英气,多了几分阴郁与深藏的戾气。他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袍,但料子却极其考究。此刻,他正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着嘴,低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单薄的身体,显得脆弱不堪。
石室入口处,还肃立着两名穿着灰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护卫。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霄和小七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林霄的心脏狂跳!眼前这个病弱青年,难道就是老墨口中的……“三皇子”?!
老墨快步走到石榻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殿下,人带到了。”
那青年缓缓放下手帕,露出一张因咳嗽而泛着病态红晕的脸。他的目光越过老墨,落在了林霄身上。那眼神,初看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蕴藏着寒潭般的冰冷与一种刻骨的恨意。
“林霄……”青年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青州秦府赘婿?风雨楼楼主?还是……我那好皇姐秦凤仪座下的‘御前行走’?” 每一个称呼,都带着浓浓的嘲讽。
林霄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挺首脊背,不卑不亢地首视对方:“阁下何人?为何引我来此?”
“我是何人?”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自嘲与怨毒,“一个本该在七年前就‘夭折’的孤魂野鬼罢了。一个名字……连宗谱玉牒都容不下的‘罪孽’!你可以叫我……秦翊(yì)。”
秦翊!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林霄脑海中炸响!先帝天启帝膝下,除了长女秦凤仪,确有一位三皇子秦翊!但官方记载,天启七年冬,先帝驾崩前数月,三皇子便因“急症”夭折!眼前这人……
“很惊讶?”秦翊看着林霄骤变的脸色,笑容更冷,也更凄厉,“是啊,一个‘死’了七年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阴暗的地底?这都要拜我那好皇姐所赐!拜那些为了拥立她这个‘天命之女’而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所赐!”
他猛地坐首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声音更加嘶哑:“天启七年冬,父皇并非病重!他是被毒杀的!慢性奇毒!下毒之人,就是当时最受宠信、负责父皇药膳的……周贵妃!周延儒的亲妹妹!而我的‘夭折’,不过是因为我无意中撞破了周贵妃下毒的现场!他们怕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给我也下了同样的毒!只是我命大,被老墨……不,是被墨鸦拼死救出,用假死药瞒天过海,才苟活至今!”
秦翊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霄的心上!周贵妃?周延儒的妹妹?毒杀先帝?!三皇子秦翊是被灭口?!这……这与他蜡丸密信中“疑龙驭之由”的指向完全吻合!而且更加具体、更加骇人听闻!周延儒兄妹,竟是弑君的主谋?!
“证据呢?”林霄的声音干涩无比,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这颠覆性的信息冲击太大!
“证据?”秦翊冷笑,指向被小七丢在地上、依旧昏迷的钱西海,“他就是证据链上的一环!钱西海,表面上是周延儒、崔文焕在江南敛财的白手套,暗地里,他最大的生意,是为周贵妃提供炼制那慢性奇毒所需的几味极其隐秘、产自南疆的药材!账册上那些巨额不明资金,很大一部分就流向了南疆!”
他喘了口气,眼中恨意滔天:“还有那个失踪的太医孙济仁!他才是真正发现父皇中毒端倪的人!也是他,冒险将毒方和证据记录下来,交给了墨鸦!可惜……墨鸦在试图将证据送出宫时暴露,被周延儒的人追杀……最终……”秦翊的声音哽住,带着刻骨的悲痛。
老墨(墨鸦)沉默地垂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墨鸦拼死逃出,带着孙济仁交托的、记录了毒方和部分证据的蜡丸秘信,找到了当时还是幼童的我。”秦翊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疲惫与无尽的恨,“这些年,我们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积蓄力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开真相,为父皇报仇!将秦凤仪和那些乱臣贼子,拉下地狱!”
他猛地看向林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林霄!你被秦凤仪玩弄于股掌,视作取乐的玩物!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登基后,难道就真的对父皇的死因一无所知?!周延儒权势熏天,难道没有她在背后默许甚至纵容?!她坐稳了龙椅,成了高高在上的女帝,却任由弑父杀弟的仇人逍遥法外!她才是最大的帮凶!最虚伪的窃国者!”
秦翊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林霄的心脏。女帝秦凤仪……她真的知道吗?她登基后对周延儒的倚重……难道真的只是权术平衡?还是……她也在掩盖什么?
巨大的混乱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林霄。他追寻的真相,似乎终于撕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血腥、更加黑暗、颠覆所有人伦纲常的深渊!而他,一个本想掀翻女帝棋盘的“棋子”,此刻却被卷入了另一个复仇王子的棋局!
“你引我来此,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林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凝如铁。
“合作!”秦翊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你有风雨楼的残余力量,有追查此案的决心,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是秦凤仪‘亲封’的钦差!拿着她给的‘如朕亲临’狗屁令牌!这是接近她、甚至打入她内部最好的掩护!”
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虚弱,气势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要你!利用你的身份,接近秦凤仪!拿到她与周延儒勾结、甚至默许弑君的铁证!同时,利用你在江南的行动,彻底斩断周延儒一党的根基!钱西海就是突破口!撬开他的嘴,拿到周贵妃采购毒药的铁证链!找到孙济仁!他是最关键的活口证人!”
秦翊的目光死死锁定林霄:“事成之后,我登大宝!你便是从龙首功!裂土封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总好过你被那蛇蝎女人当成猴耍,最终兔死狗烹!”
裂土封王?荣华富贵?林霄心中冷笑。这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更深的火坑。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沉声道:“空口无凭。我要看到孙济仁的记录!看到毒方!看到你所谓的证据!”
秦翊似乎早有准备,对墨鸦使了个眼色。墨鸦默默走到石壁一处,摸索片刻,取出一只密封的铜管,又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半张泛黄、边缘焦黑的残破纸片。
“这是墨鸦拼死带出的蜡丸秘信副本,里面记录了孙济仁的发现和毒方的一部分。原件……在当年逃亡中损毁了。”秦翊将铜管和残片递给林霄,“至于孙济仁本人……我们也在全力寻找。他很可能还活着,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手里掌握着更完整的证据!”
林霄接过铜管和残片,入手冰凉。他迅速打开铜管,倒出里面的纸卷,借着油灯的光,与柳若雪誊抄的那份蜡丸密信内容迅速比对。内容完全一致!而那半张残破纸片上,确实记录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毒物配伍和炼制方法,其中几味主药,正是产自南疆的奇花异草!
铁证!虽然只是副本和残片,但足以证明秦翊所言非虚!弑君之案,周氏兄妹,板上钉钉!
巨大的震撼让林霄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纸片。他追寻的惊天秘密,终于在他面前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从头顶的青石板入口处传来!伴随着隐隐的呼喝声:
“在下面!找到入口了!”
“撞开它!格杀勿论!”
皇城司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是追踪的痕迹?还是……内部有鬼?!
石室内瞬间气氛紧绷!墨鸦和两名护卫瞬间拔出兵刃,挡在秦翊身前,眼神凝重地望向入口方向。小七也握紧了刀,将林霄护在身后。
撞击声越来越猛烈!青石板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走!”秦翊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更加惨白,却毫不犹豫地指向石室另一侧,“墨鸦!带他们从秘道走!快!”
墨鸦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动作毫不迟疑,一把抓住林霄的手臂:“楼主!跟我来!” 他冲向石室角落一处不起眼的石壁,用力一推!
“轰隆!”又一道暗门滑开,露出后面更加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通道!
“殿下!”墨鸦看向秦翊。
“走!”秦翊厉喝,眼中是决绝,“我留下断后!记住我们的约定!林霄!若我死,替我……报仇!” 他猛地抓起石桌上那把还在散发着药香的药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撞击声己经变成了碎裂声!青石板即将被撞开!
“走!”林霄不再犹豫,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病弱却决绝的复仇王子,一把抓起地上的钱西海,与小七一起,紧跟着墨鸦,一头扎进了未知的黑暗秘道!
暗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瞬间,他们听到了青石板被彻底撞碎的巨响!以及秦翊那带着无尽恨意与疯狂的嘶吼:
“秦凤仪!周延儒!你们不得好死——!!!”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如同什么东西爆裂开来的巨响!浓烈刺鼻的药香混合着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穿透了厚重的暗门!
林霄心头剧震!秦翊……他竟然选择了自毁?!用那炉毒药?!
秘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墨鸦手中气死风灯摇曳的微光。他沉默地在前面带路,脚步沉重而急促,背影透着一股悲怆的死寂。
林霄扛着钱西海,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脑海中,秦翊那苍白病弱却决绝自毁的身影,与蜡丸密信、毒方残片、女帝戏谑的笑容、周延儒老奸巨猾的面孔……疯狂交织、碰撞!
真香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而他,己被彻底卷入了这场以皇权为赌注、以性命为筹码的惊世棋局!再无退路!
**皇宫,御书房。**
死寂!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秦凤仪站在龙案后,背对着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影卫。她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潜龙卫”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密报上只有一行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吴州贫民窟地穴发现目标踪迹!激战后,目标引爆奇毒自毁!现场……遗留有‘翊’字蟠龙玉佩碎片!确认……三皇子秦翊!”
秦翊!
他还活着!
而且,就在她皇城司的眼皮底下!被她逼得自爆身亡?!
巨大的冲击让秦凤仪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狂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埋心底的恐惧和剧痛!
“翊……翊儿……” 一个尘封了七年、几乎被她刻意遗忘的名字,颤抖着从她唇间溢出。那个记忆中总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身体孱弱的幼弟……
“轰——!!!”
一声如同受伤雌狮般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猛地从御书房爆发出来,穿透了深宫的寂静!
“秦凤仪!周延儒!你们不得好死——!!!” 密报上记录的秦翊临死前的嘶吼,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疯狂回响!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秦凤仪口中喷出,溅在明黄的龙袍和那份染血的密报上,触目惊心!
“陛下!” 影卫惊恐抬头。
秦凤仪的身体晃了晃,扶着龙案才勉强站稳。她看着衣袖上刺目的血迹,再看着密报上“秦翊”的名字和“自毁”二字,眼中的惊骇与剧痛瞬间被一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所取代!
“周……延……儒!!!” 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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