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即使在停炉的深夜，庞大的炉体和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依旧散发着灼人的余温，空气闷热得如同桑拿房，混杂着煤灰、铁锈和劣质烧酒的刺鼻气味。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冷却水缓慢滴落的“嘀嗒”声，更添几分死寂。
陈砚清、苏挽云和杜小七再次踏入这个命案的核心现场。他们要找的是案发当夜值班的老锅炉工赵老憨。杜小七凭着“地头蛇”的本事，很快在煤堆后面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找到了他。
赵老憨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几乎见底的劣质烧酒瓶，身上那件油腻的工装前襟沾满了呕吐物的秽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迷离，显然己酩酊大醉。
“老赵叔？”杜小七凑近，捏着鼻子喊道。
赵老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半天才聚焦。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谁…谁啊？…别…别烦老子…”
“赵师傅，”陈砚清蹲下身，尽量让语气平和，“我们是巡捕房的，想再问问您，周院长出事那晚，这锅炉房…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
“怪…怪事？”赵老憨似乎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猛地瞪大了醉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手脚发软，只能挥舞着酒瓶指向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指针早己归零的气压表，“那…那晚！吓死人嘞！那个阀…那个蒸汽阀…它自个儿…自个儿往上蹦啊！”
他模仿着鬼魂飘荡的诡异手势，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变调：“就…就跟…就跟有鬼…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扳着它似的！吓…吓死个人了！俺老赵烧了一辈子锅炉…从…没见过这种邪门事儿！”他一边说，一边又灌了一口烧酒，试图压惊，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杜小七眼珠一转，突然捏着嗓子，模仿起婴儿夜啼的声音，尖锐凄厉地叫道：“哇啊——哇啊——哇啊——”
这突如其来的、逼真无比的婴儿啼哭声，在这空旷、寂静、充满金属回响的巨大锅炉房里骤然响起，如同鬼魅！
效果立竿见影！
正沉浸在恐惧回忆中的赵老憨像被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怪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别…别叫了！停！停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就是这声！就是这鬼声！阀跳那会儿…那要命的汽笛声里…就…就夹着这娃儿的哭！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闹鬼了！这锅炉房…不干净啊！” 他整个人蜷缩进煤堆里，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陈砚清和苏挽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大力供词中强调的“汽笛声里夹杂婴儿啼哭”，此刻在赵老憨极度恐惧的醉话中得到了印证！但这声音是真实存在，还是心理作用？或是…人为制造？
陈砚清不再理会惊恐万状的赵老憨，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扫向那个关键的气压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撬棍，小心地撬开泄压阀外部厚重的保护铁壳。齿轮咬合处积满了黑色的油泥和煤灰。
苏挽云立刻上前，用镊子和小刷子仔细清理。很快，在齿轮的缝隙深处，她镊出了一小缕极其细微、几乎被油污完全染黑的布丝！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布丝放入一个透明证物袋，又从勘察箱里取出另一个装有从产房襁褓、孕妇铁链上提取的微量蓝色布料的证物袋。
她将两个袋子并排放在强光手电下，仔细观察纤维的质地和颜色。接着，她取出一个微型喷雾瓶，对着新发现的布丝喷上一种特制的化学显影剂。片刻之后，布丝上显现出极其微弱的蓝色荧光！
“是同一种布料！含鱼油防水涂层和…溴化钾残留！”苏挽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孕妇窝棚铁链锁孔里发现的微量油渍，成分检测也含有鱼油和溴化钾！是同源物证！”
这缕布丝，将锅炉房、产房、以及囚禁孕妇的窝棚，用一条无形的线紧紧串联了起来！
就在这时，醉醺醺的赵老憨似乎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锅炉房高高的天花板。那里，有几根粗大的主蒸汽管道通向其他区域，旁边固定着一架通往管道检修平台的垂首铁梯。
“王…王大力…”赵老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那晚…他…他爬上去…修…修管子…说…说管子漏气…响…”说完这句，他脑袋一歪，彻底醉死过去。
陈砚清、苏挽云和杜小七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架锈迹斑斑的铁梯上！三人迅速攀爬上去。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铁梯第三级台阶上，赫然印着半个清晰的鞋印！鞋印前掌部分的防滑纹路很深，沾着黑色的油污。
苏挽云立刻拿出相机拍照，并用专用拓印纸小心地拓下鞋印纹路。杜小七则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有他之前偷偷拓下的王大力工靴鞋底纹路。
两张拓印纸放在一起对比——纹路走向、深浅、磨损特征，完全吻合！
这半个油污鞋印，如同一枚无声的签名，清晰地指向了案发当晚出现在锅炉房关键位置的——王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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