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山死前“见鬼影飘荡”的幻觉，一首萦绕在陈砚清心头。
磷粉闪光能制造瞬间的“鬼火”，次声波能诱发幻听和恐惧，但那些“在窗外、床下飘动的满脸皱纹的鬼影”，仅仅靠这些，似乎还不够具象，尤其是在戏院包厢那种相对开阔的环境。
联想到戏院本身的结构，以及李震山卧室门窗贴满符咒的极度恐惧状态，陈砚清怀疑白露是否还利用了戏院本身的机械装置来制造动态的视觉干扰，强化“见鬼”的效果。比如…舞台上方用于布景升降的巨大吊杆系统？或者…那座高耸的、每到整点就发出沉重钟鸣的钟楼？
“杜小七！”陈砚清抬头望向戏院哥特式尖顶旁那座黑黢黢的钟楼，“敢不敢爬上去看看？”
杜小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脖子一缩：“探长爷，您饶了我吧！那钟楼比豫园的假山还高！风吹上去都打晃！小爷我虽然轻功了得，可也怕摔成肉饼啊！”
“少废话！”陈砚清瞪他一眼，“查查钟楼的齿轮组，看近期有没有人动过手脚，尤其是能引起震动或者发出异常声响的地方！重点找找…有没有新鲜的油渍、脚印或者…奇怪的标记！”
杜小七苦着脸，但还是找戏院管杂务的老头要了钟楼那串锈迹斑斑的大钥匙。钟楼内部灰尘仆仆，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狭小的窗户透进几缕天光。巨大的生铁齿轮组如同沉睡的钢铁怪兽，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发出规律的“嘎吱…嘎吱…”声，维持着那座大钟的精准运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
杜小七捂着口鼻，沿着狭窄陡峭的铁梯向上爬，铁梯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一边爬一边抱怨：“这破地方，耗子进来都得迷路！白老板那细皮嫩肉的，能爬这儿来？”话虽如此，他还是瞪大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检查着齿轮、轴承和传动杆。
爬到接近钟楼顶部、靠近巨大钟锤驱动装置的位置时，杜小七忽然“咦”了一声。在一组关键传动的、足有脸盆大小的齿轮侧面轴承处，他发现了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润滑油渍！油渍呈滴落状，显然是近期有人上来过，并且给这个部位上了油！
“乖乖！真有猫腻！”杜小七精神一振。他凑近那个齿轮，仔细检查。齿轮表面布满陈年的污垢，但在油渍附近，他用手抹开厚厚的灰尘，在齿轮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赫然发现了一串用极细的刻刀刻上去的奇怪符号！
那符号不是文字，也不是常见的洋码子数字，更不是机械标记。线条弯曲转折，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这…这啥玩意儿？”杜小七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他掏出小本子，想把符号临摹下来。画着画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弯弯曲曲的符号…怎么那么像…像戏班子后台墙上贴的那些教唱腔的谱子？
杜小七小时候在草台班子混过饭吃，虽然没正经学过戏，但看得多了，对昆曲的工尺谱（一种用“上、尺、工、凡、六、五、乙”等汉字记录音高和唱法的古老乐谱）符号有模糊的印象。他试着对着本子上的符号，模仿着哼唱：“工…尺…上…西…合…工…尺…上…西…合…”他反复哼了几遍，猛地一拍大腿！
“哎呦喂！这不就是《惊梦》里杜丽娘唱‘最撩人春色是今年’那一小段的工尺谱吗？！”他兴奋地差点从梯子上蹦下来，“错不了！‘工尺上西合’开头的！白老板的拿手好戏！”
谜题出现了！白露为何要将《惊梦》的一小段工尺谱，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刻在钟楼关键传动的齿轮上？这串密码有何意义？
杜小七连滚带爬地下来，把发现和临摹的符号交给陈砚清和苏挽云。
陈砚清看着本子上弯弯曲曲的符号，听着杜小七哼唱，眉头紧锁。他拿起那张纸，对着灯光，慢慢转动角度。苏挽云则拿起一支笔，无意识地在纸上顺着符号的走势勾画着。
“标记位置！”陈砚清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不是密码，这是标记！凶手（白露）利用自己对戏院结构和昆曲的极致熟悉，将需要调整的特定齿轮位置，用对应的唱腔工尺谱标记下来！”
他走到戏院结构图前，指着钟楼齿轮组的位置：“想象一下：钟楼的齿轮组庞大复杂，如同迷宫。白露需要精确地调整其中某一个齿轮——可能是微调它的转动速度，改变钟锤落下的节奏感；也可能是改变它与相邻齿轮的连接点或咬合深度，从而在特定时间（比如午夜钟响时，或者配合《惊梦》唱段的高潮）产生异常的、不易被察觉的震动或金属摩擦的异响。这些震动或异响，通过建筑结构的传导，会清晰地传递到下方李震山的包厢！”
“这种传导的震动，”苏挽云接口道，“可能引起吊灯轻微摇晃、门窗细微颤抖、地板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对于一个本就因次声波、曼陀罗香和‘慢惊风’而极度恐惧、精神恍惚的老人来说，这无异于‘鬼撼楼’、‘地动屋摇’的恐怖征兆！会让他更加确信有无形的‘老鬼冤魂’在撼动他的屋子，向他索命！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小七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我的亲娘咧…这比青帮‘三刀六洞’的黑话还瘆人！白老板这是把杀人的心思都谱进曲子里了？刻在仇人的‘心窝子’（钟楼是戏院心脏）上了？‘血债血偿’…她是用齿轮当笔，拿钟楼当纸，写了封给阎王爷的‘索命状’啊！”
陈砚清看向高耸的钟楼，眼神复杂。白露的复仇，己不仅仅是为了结果李震山的性命，更是一场精心编排、融入她毕生所学（昆曲、舞台、机械）的死亡艺术。她用仇人最恐惧的方式，将他一步步拖入亲手制造的“地狱”图景。这份心思的缜密、这份恨意的深沉、以及将复仇艺术化的倾向，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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