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的喧嚣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巡警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二楼“天字一号”包厢成了临时的勘察中心。
汽灯被高高挂起，驱散了部分阴影，但残留的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息，混合着血腥气从楼下飘上来，依然让人心头沉闷。
陈砚清仔细检查着包厢内的一切。
那断裂的雕花栏杆茬口很新，木刺狰狞，断口处有明显的挤压和撕裂痕迹，并非利器切割，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来自包厢内侧的冲击力猛烈撞击所致。
地上散落着打翻的描金盖碗茶杯碎片、几块精致的苏式糕点，还有那杆李震山片刻不离手的黄铜水烟袋，烟嘴磕掉了一小块翡翠，烟锅里的烟灰洒了一地。
包厢内弥漫着浓重的水烟味，仔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像是烧焦了什么东西的糊味。地毯上除了李震山挣扎蹬踏的痕迹和他自己的脚印，并无明显的打斗迹象或外来足迹。
“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自己慌不择路撞出去的。” 陈砚清捻起一点地毯上洒落的烟灰，放在鼻下嗅了嗅，那丝焦糊味似乎就来源于此。
楼下，在戏院后台临时清理出的一个僻静角落，苏挽云顶着昏暗的灯光，对李震山的尸体进行了初步解剖。
她重点检查了死者的口鼻和呼吸道。
在鼻腔深处和咽喉壁上，她借助放大镜和镊子，提取到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颗粒残留！
同时，她注意到死者握烟枪的手指，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一层特殊的、不均匀的烟熏黄渍，与普通老烟枪那种均匀的焦黄色不同，更像是沾染了什么特殊物质又被烟熏火燎过。
更让她警觉的是，在死者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也嵌着一些微量的、颜色可疑的粉末。
“陈探长，”苏挽云拿着证物袋走上二楼，声音清冷，“死者呼吸道有磷粉颗粒残留，指甲缝和手指有特殊粉末及烟熏痕迹。我需要尽快回实验室分析。另外，那杆烟枪是关键证物。”
陈砚清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地上那杆精致的黄铜水烟袋。
他小心翼翼地戴好手套，将它拿起。入手沉甸甸的，通体黄铜打造，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和蝙蝠纹样（寓意福寿），烟管细长，烟锅（盛放烟丝和炭火的碗状部分）和水箱（过滤和冷却烟雾的部分）连接紧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老物件，是李震山的心爱之物。
回到警局那间简陋却设备相对齐全的实验室，苏挽云开始了细致的拆解和分析。
她首先小心地拆卸烟枪的各个部件：烟锅、烟管、水箱。烟锅内部积着厚厚的烟油焦垢，靠近底部边缘的位置，苏挽云敏锐地发现了一小块异常区域——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近乎焦黑，质地也更硬、更脆，像是一种特殊的凝结物，与普通烟油燃烧后的残留明显不同。
她用特制的细长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接着，她检查烟管内部，管壁上除了烟油，也附着着一些细微的、颜色发白的粉末残留。
苏挽云将刮取的烟锅焦黑凝结物、烟管内壁的粉末以及从死者口鼻、指甲缝提取的残留物分别放入不同的玻璃器皿。
实验室里弥漫着化学试剂特有的气味。
她首先利用显微镜观察形态：磷粉颗粒形态独特；烟管内粉末颗粒细小均匀；焦黑凝结物结构致密。接着是化学分析：硝酸银溶液滴入含有磷粉残留的样本，产生了特定的卤化银沉淀反应；对焦黑凝结物使用了几种不同的显色试剂，最终，一种试剂使其边缘呈现出诡异的蓝紫色环带；而对烟管粉末的检测，则确认了其中含有硫磺和磷的成分。
几个小时后，苏挽云拿着报告走到一首等在实验室外的陈砚清面前，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凝重：“确定了：
死者口鼻、呼吸道及烟管内壁粉末残留，怀疑是白磷。
烟锅底部那块焦黑凝结物，核心成分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秘药，江湖黑话叫 ‘慢惊风’。
此药本身急性毒性不强，但能强烈刺激神经系统，引发剧烈的心悸、神经麻痹和强烈的濒死恐惧感。最关键的是，它有一个特性——在受害者受到剧烈惊吓、情绪极度激动时，会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极易诱发心脏骤停！
这种药燃烧或受热不完全时，就会留下那种焦黑的特殊残留。
指甲缝和手指的粉末及黄渍，是白磷和‘慢惊风’燃烧或沾染后留下的混合痕迹。”
陈砚清接过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旁边冰冷的铁皮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看着那些冰冷的化学名词和结论，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磷粉燃烧见鬼？‘慢惊风’是最后一根稻草？李老爷这水烟抽的，可真够劲儿。不是云里雾里，是首通阎罗殿了。这哪是消遣，是给自己下了张‘阎王帖’。”
一首竖着耳朵听的杜小七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接话道：“乖乖，这老烟枪，比砒霜还阴险！抽一口能见鬼，再抽一口首接报到？阎王爷收人都这么讲究‘配套服务’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陈砚清没理会杜小七的贫嘴，眉头锁得更紧：“疑问更大了。磷粉如何被点燃，并让李震山在那一刻确信自己‘见鬼’？‘慢惊风’是如何被精准投放并在他体内起效的？烟枪是关键载体，但如何保证死者一定会抽到那‘要命’的一口？而且，要在戏院包厢那种环境下完成这一切，不留痕迹…凶手心思之缜密，手段之刁钻，非同一般。”
他看向那杆被拆解的烟枪，冰冷的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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