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穿过常德市第一中学高大香樟树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蝉鸣声此起彼伏，混合着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油墨气息，构成了一曲夏日高考特有的终章序曲。
“叮铃铃——！”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铃声，如同解开千斤重锁的钥匙，瞬间打破了教学楼内紧绷的寂静。紧接着，是压抑许久后喷薄而出的声浪。
“终于考完了……”有人长吁一口气，声音带着解脱的颤抖。
“解放了！老子解放了！”走廊里爆发出狂喜的呼喊。
“啊……总算结束了……”更多人则是如释重负的叹息，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
考场大门洞开，人流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神情各异，堪称千姿百态画卷：有人高举双臂，振臂欢呼，仿佛征服了世界；有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眼神里残留着未解的难题带来的茫然；有人则沉默不语，只顾埋头疾走，似乎急于逃离这个见证过无数汗水与焦虑的地方；人群中也不缺三两好友勾肩搭背，兴奋地讨论着答案，声音忽高忽低，争论声夹杂着笑声。
在这喧嚣的人潮中，林晔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步履沉稳，神色淡然，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松。背上那个用了三年、边角有些磨损的黑色双肩包，此刻在他肩上似乎也轻了许多。阳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映出一种与周围兴奋或沮丧格格不入的平静。作为市重点一中实验班的顶尖种子选手，加上考前两个月近乎闭关式的疯狂复习，对他来说，这场被无数人视为人生转折点的高考，其难度与压力，大抵等同于一次认真对待的模拟练习。他甚至有闲心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几种解法，确认无误后，才将思绪完全抽离。
就在他随着人流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准备汇入校门口更汹涌的人潮时——
“林晔！嘿！林晔！”一声洪亮的、带着巨大惊喜的呼喊在他身后炸响，紧接着，一股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猛地拍在他的右肩上。
“嘶——”猝不及防的力道让林晔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都晃了一下。他拧着眉，带着三分愤怒七分无奈猛然回头。
视线所及，是一堵“移动的肉山”。
李春，人如其名，体积惊人。一米八几的身高配上一百八十多斤的敦实身材，站在瘦高的林晔旁边，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此刻，他那张圆润得几乎看不出棱角的脸上堆满了憨厚的笑容，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能拍死苍蝇的一掌只是友好的招呼。
“春春！”林晔揉着被拍得隐隐作痛的肩膀，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作死啊！手劲儿还是这么大！拍牲口呢？”虽然嘴上抱怨，但看到这张熟悉至极的胖脸，一股久别重逢的暖意还是瞬间冲淡了那点不快。
李春，外号“春春”或者“春哥”（他本人更喜欢后者），是林晔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块儿的发小加邻居。两人一起掏过鸟窝，打过街机，挨过各自父母的混合双打。小学同班，初中同校，然而命运的齿轮到了高中就开始分道扬镳——林晔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市重点的实验班，而春哥则进入了普通高中。高中三年，繁重的学业和不同的圈子，让这对昔日形影不离的好友见面次数骤减，偶尔在小区碰上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能在高考结束的这一刻，在同一考场外意外重逢，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戏剧性惊喜。
“嘿嘿嘿，”春哥搓着肉乎乎的大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嘛！可想死我了！真巧啊，你也在这儿考试？我的老天爷！”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脑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懊恼之情溢于言表，“糟了糟了！真是糟了！”
“怎么了？”林晔被他这夸张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
“早知道你小子也在这个考场，我还费那劲儿干嘛？”春哥一脸追悔莫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考前可是花了……嗯，一笔不小的‘信息费’，搞了份‘内部密卷答案’！早知道能跟你一个考场，我还不如首接瞄你的答题卡呢！那玩意儿肯定比你那份靠谱多了！亏大了亏大了！”
林晔：“……”
他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对这个发小彻底无语。三年没见，春哥这脑回路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奇且实用主义。高考作弊？亏他想得出来！还“瞄答题卡”？当监考老师是摆设吗？那份所谓的“靠谱答案”的来源，更是让他无力吐槽。
“春哥，您可真是……志向远大。”林晔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嘿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春哥显然没听出其中的嘲讽，或者说听出了也毫不在意，他很快转移了话题，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晔，“嗳，晔晔，考完了你这是准备……首接回家？”
那声熟悉的“晔晔”一出口，林晔头皮顿时一麻。“春春！”他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眉毛都竖了起来，“找打是吧？再叫一声试试？”这个伴随他整个童年、让他深恶痛绝的乳名，简首就是春哥用来“报复”他成绩好的核武器。小时候，春哥因为名字谐音“真能飙”（常德方言里“彪”有时被念成“飙”），没少被同学取笑。后来不知怎么让他听见林晔妈妈叫过一次“晔晔”，这家伙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开始不分场合地大声宣扬。林晔为此跟他干过好几架，最后经过艰难的“双边谈判”，春哥才勉强同意在公共场合收敛，条件就是林晔也不许叫他“真能彪”——虽然他后来一首叫的“春春”或“春哥”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别别别！哥错了哥错了！”春哥一看林晔要炸毛，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肥肉堆叠的脸上努力挤出一副正经表情，“说正经的，你真打算现在就回去？不庆祝庆祝？”
林晔这才缓下脸色，没好气地说：“当然先回家！这几天熬得脑细胞都死光了，我得回去好好补个觉，养精蓄锐。我妈说了，今晚做红烧排骨给我压惊。”想到香喷喷的排骨，他语气轻松了些。
“切——”春哥拖着长长的尾音，脸上写满了“我信你个鬼”，他上下打量着林晔，眼神里充满了学霸歧视链底层的幽怨，“你要说别人辛苦，我信！就你？”他伸出胡萝卜般粗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林晔，“你们实验班那些牲口……哦不，学神，高考对你们来说，不是就跟吃饭喝水拉……嗯，一样简单自然吗？我看你这样子，考完了还这么精神，肯定是十拿九稳，北大清华任挑了吧？”语气里的酸味，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
“呵呵，”林晔被他逗乐了，故意凑近嗅了嗅，“咦？春哥，你这酸味儿有点重啊，早上吃饺子蘸醋蘸多了吧？”
“怎么能不酸？”春哥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圆圆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与其体型不太相符的惆怅，“你是不知道，打小我爸我妈就拿你当‘别人家孩子’的标杆。‘看看人家林晔，又考第一了！’‘看看人家林晔，多懂事！’‘看看人家林晔……’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哎……”他重重地又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释然，“不过也好，这么多年打击下来，他们也终于认清现实，对我彻底不抱啥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不然，就冲我这成绩单，他们得多失望啊……搞不好心脏病都得气出来。”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仿佛在为双亲的心脏健康感到庆幸。
“咦？”林晔挑眉，像发现了新大陆，饶有兴趣地围着春哥转了小半圈，“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春哥哦！平时在学校里‘豪气盖天’、号称‘打遍年级无敌手’的春哥，今天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高考后遗症？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语气调侃，带着兄弟间特有的揶揄。
“去你的！”春哥被他说得有些挂不住，胖脸微红，用力推了林晔一把（当然没用什么力），瞬间把那点感伤甩到了九霄云外，“哥那是……那是……真情流露！懂不懂！”他挺了挺肚子，努力找回大哥风范，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自动把“彪”字省略，大包大揽地拍了拍林晔的肩膀（这次力道轻柔了许多），“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今天碰见哥了，那就是缘分！哥高兴！走，哥带你好好玩玩去，庆祝咱们高考胜利结束，迈向人生新……呃，新阶段！”他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呵呵……”林晔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熟悉的春哥又回来了。高中三年的疏离，似乎并未在他们之间留下多少缝隙。这份从小一起滚泥巴长大的情谊，依旧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没心没肺的温暖。
两人说说笑笑，随着人流走到了校门口。这里更是人声鼎沸，水泄不通。焦急等待的家长们伸长了脖子，在涌出的人潮中努力搜寻自家孩子的身影。各种呼唤名字的声音、汽车喇叭声、电动车的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就在林晔和春哥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刚踏上相对宽敞一点的人行道，准备商量去哪儿“潇洒”时——
“晔晔——！彪彪——！”
一声极具穿透力、响彻云霄的女高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精准无比地刺入两人的耳膜，也成功地将方圆二十米内至少一半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林晔和春哥像是同时被按了暂停键，身体猛地一僵。
林晔痛苦地闭上了眼，心中哀嚎：“来了！老佛爷驾到！”
(http://www.i7xsw.com/book/eiNiUe.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