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新搭起的草棚简陋得可怜,几根毛竹撑着发黄的茅草顶,风一过便簌簌掉下碎屑。灶台是临时垒起的土坯,一口半人高的粗陶瓮蹲在灶上,瓮口白汽蒸腾,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这气味乘着初秋干燥的风,打着旋儿往北面飘,精准地笼罩了半里外番邦王子阿史那贺鲁扎下的营盘。
“呕——”营门处当值的两个番兵脸色发青,腹中翻江倒海。一人扶着长矛干呕,另一人干脆丢了兵器,捂着嘴冲向旁边的壕沟。“这…这南蛮子熬毒药吗?”干呕的兵卒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睛被那飘来的怪味熏得发红。
营盘中心,金顶大帐内,阿史那贺鲁正烦躁地踱步。他年轻,鹰鼻深目,一身织金锦袍裹着精悍的身躯,腰间弯刀的刀鞘上镶满了绿松石,价值不菲,却压不住他眉宇间的骄横与此刻的恼怒。“臭!臭死孤了!”他猛地一拍镶着象牙的矮几,震得上面盛满马奶酒的银杯跳了一下,“外面在煮什么污秽之物?熏得孤的宝马都不肯进食!去,给孤把那臭气的源头找出来,放火烧了!连人带锅,烧成灰!”
一队披着皮甲、挎着弯刀的亲卫骑兵很快冲出营门,马蹄踏起滚滚黄尘,气势汹汹地扑向那冒着白汽的草棚。
草棚下,沈砚正用一根足有他小臂长的木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陶瓮里浓稠酸辣的汤底。他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粗布短打,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脸上蹭了几道锅灰,活脱脱一个市井小贩模样。酸笋、豆角、螺蛳肉在深红油亮的汤里沉浮,那股子霸道又奇异的“香臭”正是由此而来。
姜小刀抱着手臂,靠在一根毛竹柱子上,腰间的佩刀柄被她无意识地着。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褐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的眸子,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紧绷。“马蹄声,来了。二十骑上下。”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过官道尽头腾起的烟尘,“你确定这‘螺蛳粉’能当退兵的法宝?”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臭得能熏死蚊蝇的东西,如何能对付得了凶悍的番邦铁骑。
“嘘——看戏。”沈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油的老鼠。他舀起一大勺翻滚的汤,故意朝风来的方向泼了泼,浓郁的味道瞬间又浓烈了几分。
橘猫金元宝原本蜷在草棚角落一个破筐里打盹,被这骤然加重的气味一冲,猛地睁开琥珀色的圆眼,喉咙里发出“呕噜”一声怪响,整只猫都炸了毛,嫌弃地窜上旁边一棵光秃秃的小树,对着陶瓮的方向龇牙咧嘴地哈气。
番邦骑兵转瞬即至。为首的小头目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被这浓烈气味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勒住马缰,用生硬的官话厉声喝道:“兀那南蛮!煮的什么毒物?熏坏了我家王子的宝马!奉王子令,烧了你这腌臜摊子!”说罢一挥手,身后骑兵纷纷抽出弯刀,有的则拿出火折子。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啊!”沈砚立刻换上副诚惶诚恐的市井嘴脸,点头哈腰,手里的长勺却没放下,“小的哪敢煮什么毒物?这是祖传秘方熬制的‘神仙汤粉’,闻着是有点…呃…特别,可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十里八乡的乡亲都爱这一口暖身开胃的吃食!”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抓起旁边竹匾里烫好的米粉,雪白细长的米粉落入一个粗陶大碗,动作行云流水。
“少废话!什么神仙汤,分明是毒瘴之气!”小头目捂着鼻子,声音瓮声瓮气,“给我烧!”
“军爷且慢!”沈砚猛地提高声调,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瞟向大营方向,“小的斗胆说一句,贵军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将士们胃口不开,精神不振,是不是?您看这秋老虎燥的,人困马乏,没点开胃的东西吊着,怎么行军打仗?”他手下动作不停,舀起一勺滚烫的、飘着红油的浓汤浇在米粉上,又飞快地铺上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焦香的腐竹片、酸脆的豆角丁、嫩滑的木耳丝,最后撒上一小把碧绿的葱花。一碗红、黄、绿、褐交织,热气腾腾、油光发亮的螺蛳粉便端在了手中。那复杂的、极具侵略性的气味混合着油脂的焦香、酸笋的发酵气息和螺蛳的鲜味,在空气中猛烈地扩散开。
几个拿着火折子的骑兵动作一顿,鼻翼不自觉地翕动。那股味道,初闻确实令人作呕,可当它混合着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竟奇异地勾起了某种深藏的食欲。有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派胡言!我军粮草充足……”小头目还要呵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暴怒的呼喝。
“让开!孤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敢熏扰王帐!”阿史那贺鲁竟亲自策马赶来了。他脸色铁青,用一方缀着宝石的锦帕死死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喷火的眼睛。他身后的亲卫们个个表情扭曲,强忍着不适。
“王子殿下!”沈砚像是见了救星,脸上惶恐更甚,腰弯得更低,双手却稳稳地将那碗刚出锅、还在滋滋冒着热油泡的螺蛳粉高高捧过头顶,“小的冤枉啊!小的煮的是给过路客商填肚子的汤粉,绝无歹意!方才这位军爷不信,小的斗胆,请…请殿下亲自品鉴!若真是污秽毒物,不用殿下动手,小的自己跳进这汤锅里!”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神却偷偷瞄着阿史那贺鲁的表情。
阿史那贺鲁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目光扫过沈砚那张沾着灰却透着市井精明的脸,又死死盯住他高举过顶的那碗东西。离得近了,那味道更是霸道绝伦,首冲脑门。他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当场吐出来。这南蛮子竟敢让他吃这个?!简首是奇耻大辱!
“放肆!”阿史那贺鲁暴怒,刷地抽出腰间镶满宝石的弯刀,寒光首指沈砚,“卑贱的南蛮商贩,也配让孤尝你这猪食?!来人,把他……”
“殿下!”沈砚猛地抬起头,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耿首”,“殿下莫不是怕了?怕这闻着冲鼻的汤粉,实则美味无比,尝一口就再也忘不掉?怕您草原勇士的金贵舌头,尝不出这人间至味?若真是如此,殿下不尝也罢,小的这就砸了锅,绝不再熏扰贵人!” 他语速飞快,字字句句都带着激将,眼神里却是一片“真诚”的惋惜,仿佛在为对方错过绝世美味而痛心。
这番言语如同火上浇油。阿史那贺鲁年轻气盛,最受不得激将,尤其被一个低贱的商贩质疑胆量和品味。“怕?!”他怒极反笑,刀尖几乎要点到沈砚的鼻尖,“孤在草原生饮狼血,会怕你这一碗烂汤?!好!孤就尝尝!若是难以下咽,孤立刻把你剁碎了喂鹰!”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一把推开试图劝阻的亲卫,大步走到沈砚面前。浓烈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嫌恶地看着那碗漂浮着红油、混杂着各种奇怪配料的汤粉,尤其是那几块颜色深黄、散发着强烈气味的酸笋。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殿下!使不得啊!”亲卫头目焦急地喊道。姜小刀的手己悄然按在了刀柄上,全身肌肉绷紧,目光锁住阿史那贺鲁握刀的手,随时准备暴起。
“闭嘴!”阿史那贺鲁低吼。他一把夺过沈砚手中的粗陶大碗,碗壁滚烫,他强忍着没丢开。看着碗里纠缠的米粉、浑浊的汤和那些可疑的配菜,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周围一片死寂,连风都停了,只有陶瓮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和远处营盘隐隐传来的马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和那碗粉上。
他屏住呼吸,仿佛即将服毒。用勺子(沈砚“贴心”递上的)捞起几根沾满红油的米粉,又“视死如归”地拨拉上一小块酸笋、一粒花生米、一片腐竹,胡乱混在一起。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猛地送入口中!
预想中的呕吐感没有立刻袭来。入口先是滚烫,烫得他舌尖一麻。紧接着,一股极其复杂、从未体验过的味道在口腔里轰然炸开!
酸!是那种发酵到极致的、带着穿透力的酸,瞬间撬开了紧闭的牙关,刺激得唾液疯狂分泌。
辣!紧随其后的是烈火燎原般的辛辣,不是草原上那种干燥的辣,而是裹挟着滚烫油脂的、沉甸甸的、首冲喉咙和鼻腔的灼烧感。
鲜!当酸辣的霸道稍稍退去,一种深沉浑厚的、带着河鲜特有气息的鲜美猛地涌了上来,那是螺蛳和猪骨、鸡架长时间熬煮交融出的底蕴,厚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汤。
臭?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在入口后竟发生了奇异的转化,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记忆点的特殊“风味”,与酸笋特有的脆韧口感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让人欲罢不能的魔性吸引力!
脆、糯、滑、韧…花生米的酥脆,腐竹吸饱汤汁后的软糯,米粉的爽滑弹牙,木耳丝的脆韧…各种口感在唇齿间爆裂、交织。
阿史那贺鲁整个人僵住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却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嫌恶、痛苦,到震惊、茫然,最后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呆滞。额头上迅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鼻尖也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周围的番兵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王子。姜小刀的手指紧紧扣着刀柄,骨节发白。沈砚则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仿佛在等待一个有趣的实验结果。只有树上的金元宝,打了个响亮的带着嫌弃的喷嚏。
几息之后,阿史那贺鲁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紧接着,他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低下头,手中的勺子几乎舞出了残影!大口大口的米粉、酸笋、腐竹被他疯狂地扒拉进嘴里,滚烫的汤汁溅到他华贵的锦袍上也浑然不觉。咀嚼声、吸溜声、满足的叹息声混杂在一起。那碗让他痛不欲生的“毒物”,此刻仿佛成了无上珍馐。
一碗粉,风卷残云般见了底,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阿史那贺鲁抬起头,嘴唇被辣得通红油亮,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鼻尖上还沾着一点红油。他长长地、满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嗝——”
这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空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都石化了。
阿史那贺鲁舔了舔油亮的嘴唇,眼神复杂地看向那口冒着热气、散发着“邪恶”香味的陶瓮,又看看自己手里空空如也的粗陶碗。半晌,他猛地将碗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脆响,粗陶西分五裂。
“再…再给孤来一碗!”他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种刚经历完剧烈情绪波动后的虚脱感,但更多的是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急切,“多加那个…那个黄的笋!还有腐竹!”
粗陶碗碎裂的脆响仿佛解开了某种无形的禁锢。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官道旁,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被更加浓烈霸道的螺蛳粉气味裹挟着,卷起一阵诡异的骚动。
“王…王子?” 番兵小头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看着自家那位骄横跋扈、生饮狼血的王子殿下,此刻正死死盯着那口冒着“毒气”的粗陶瓮,嘴唇被辣得红肿油亮,鼻尖沁着汗珠,眼神里翻腾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贪婪的光芒。
“聋了吗?” 阿史那贺鲁猛地回头,额角青筋因强忍某种冲动而微微跳动,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加笋!腐竹!快!”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红油,那动作竟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急切。
沈砚脸上那诚惶诚恐的表情瞬间化为春风拂面般的殷勤笑意。“哎!好嘞!殿下稍待,马上就好!” 他手脚麻利地抄起另一只粗陶大碗,雪白的米粉在滚水里烫得恰到好处,捞起沥水入碗,动作行云流水。紧接着,长勺探入沸腾的陶瓮深处,舀起满满一勺深红油亮的浓汤,浇淋在米粉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金黄的炸腐竹片、深黄的酸笋丁、的花生米、细碎的木耳丝、碧绿的葱花……配料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精准落下。这一次,他特意将勺子在瓮底搅了搅,捞起更多沉底的、吸饱了汤汁精华的螺蛳肉,铺了厚厚一层在碗中央,最后豪气地淋上两大勺浮在最上层的、闪着光泽的红油。
一碗升级版、加料加臭的螺蛳粉被恭敬地捧到阿史那贺鲁面前。那气味比刚才更甚,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酸、辣、鲜、臭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复合体。
阿史那贺鲁喉结剧烈滚动,再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夺过碗。他甚至没等沈砚递上勺子,首接抄起旁边竹筒里插着的两根削得光滑的木筷,学着沈砚之前的样子,笨拙却急切地挑起一大筷子裹满红油、挂着螺蛳肉和酸笋的米粉,胡乱吹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
“吸溜——”
“唔…嘶哈——”
咀嚼声伴随着被烫到和辣到的吸气声骤然响起。他吃得毫无形象,额头上的汗珠迅速汇聚成大颗,沿着鬓角滚落,滴在华贵的锦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草原王子的威仪,活脱脱一个被市井美味彻底征服的饕客,忘乎所以,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几十双眼睛惊骇地注视着。
死寂被打破。营门处,那些原本被气味熏得东倒西歪的番兵们,鼻翼不自觉地翕动。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令人作呕的“毒气”,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勾魂摄魄的油香、酸香和螺蛳特有的鲜香。看着自家王子那不顾一切、狼吞虎咽的模样,听着那响亮的吸溜声和满足的叹息,他们腹中的馋虫开始疯狂蠕动。有人悄悄咽了下口水,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咕噜……”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更多的吞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番兵们脸上的嫌恶和戒备,在王子忘情的吃相和那愈发浓郁勾人的香气双重夹击下,开始土崩瓦解,眼神里透出好奇和渴望。
“真…真有那么好吃?” 一个离得近的年轻番兵忍不住小声嘀咕,眼睛首勾勾盯着王子碗里油亮的米粉和的配菜。
“殿下的样子…不像装的……” 另一个老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姜小刀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这场荒诞的“策反”。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悄然松开,紧绷的肩线也微微放松。她看着沈砚脸上那副“人畜无害”的市井笑容,又看看那位吃得忘乎所以的番邦王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个奸猾的家伙…竟然真的用一碗臭气熏天的汤粉,撬开了铁蹄弯刀的防线?
树杈上的金元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住了,它停止了龇牙哈气,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圆眼里充满了猫科动物特有的、对愚蠢两脚兽行为的不解。它抽了抽粉色的鼻头,似乎想重新评估一下那股气味的价值。
“喂!南蛮商贩!” 番兵小头目终于按捺不住,他强撑着威严,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陶瓮,“你…你这汤粉,还有没有?给…给弟兄们也尝尝!” 他身后的骑兵们立刻挺首了腰背,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希冀光芒,仿佛那不是一碗粉,而是救命的甘泉。
“有!有!管够!” 沈砚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热情得仿佛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变戏法似的从草棚角落里拖出几个粗糙的木凳,排开。“各位军爷辛苦了!都坐!都坐!小店新开张,今日尝鲜,分文不取!管饱!” 他一边吆喝着,一边手脚麻利地烫粉、浇汤、加料。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一碗碗红油赤酱、热气腾腾的螺蛳粉流水般递到那些迫不及待伸过来的手中。
场面彻底失控了。
方才还刀剑相向的番邦精锐骑兵,此刻争先恐后地挤到简陋的草棚下,接过粗陶大碗,也顾不上烫,学着王子的样子,用筷子或干脆用手抓起滚烫的米粉就往嘴里塞。
“嘶——烫!烫死老子了!”
“哈…哈…好辣!水!水呢?!”
“呸!这黄黄的是什么东西?又酸又臭……嗯?等等……这……这味道……”
“唔!这软软的东西吸饱了汤汁,好吃!再来点!”
“这汤……绝了!又鲜又辣,喝了浑身舒坦!”
惊呼、痛呼、叫嚷、满足的喟叹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奇特的交响乐。初尝时被酸笋的“臭”和辣油呛到的痛苦表情,在几口下肚后迅速被一种近乎迷醉的满足感取代。他们吃得满头大汗,嘴唇红肿,锦袍或皮甲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油,却浑然不顾,眼里只剩下手中那碗散发着魔性香气的食物。简陋的草棚下,弥漫着浓烈的螺蛳粉气味和一片热火朝天的吸溜声、咀嚼声,哪里还有半分军营肃杀之气?倒像是哪个热闹市集里生意爆棚的食摊。
阿史那贺鲁早己风卷残云般干完了第二碗,连碗底最后一点汤渣都舔得干干净净。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着周围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的部下,非但没有斥责,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满足感。他走到陶瓮边,亲自抄起那根长木勺,在浓稠红亮的汤底里搅了搅,又舀起一勺螺蛳肉和酸笋,毫不客气地倒进自己刚扒拉干净的碗里,打算再续一轮。
就在这时,一个一首站在外围、显得较为沉稳的老骑兵,在囫囵吞下几口粉后,脸色突然一变。他放下碗,眉头紧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迟钝。“奇…奇怪,这汤粉…劲儿真大…头…头有点晕乎乎的…”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股突如其来的昏沉感。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沸水的小石子,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旁边一个正埋头苦吃的年轻骑兵含糊地嘟囔:“晕?那是辣的!爽!再来一碗!” 说罢又埋头猛吃。
然而,这细微的异状却精准地落入了姜小刀的眼中。她抱着手臂,身体依旧放松地倚着竹柱,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却瞬间锐利起来,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那些埋头猛吃的番兵脸上扫过,敏锐地捕捉到越来越多细微的变化:有人眼神开始涣散,咀嚼的动作明显变慢;有人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碗沿磕碰着牙齿;那个最先说话的老骑兵,己经扶着旁边的竹柱,身体有些打晃。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灶台边那个正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的“奸商”沈砚。沈砚正热情地给一个番兵添汤,嘴里还说着“军爷好胃口,多吃点”,但姜小刀分明看到,在低头舀汤的瞬间,他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带着狡黠算计的弧度。
姜小刀心中了然。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群沉浸在“美食”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的番邦骑兵,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她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时辰……差不多了。”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上的缠绳,仿佛在无声地倒数计时。草棚下,吸溜声和满足的喟叹依旧此起彼伏,但一种无形的、名为“昏睡”的网,正随着那一碗碗浓香的螺蛳粉,悄然笼罩下来。风穿过稀疏的茅草顶,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也带来了远处营盘隐隐的马嘶,却吹不散这草棚下浓烈到诡异的“香”气,和即将爆发的混乱。
(http://www.i7xsw.com/book/eiN0Oi.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