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口的破木板歪斜地耷拉着，像个被打掉门牙的豁嘴，灌进来的冷风卷着硝烟和尘土味。萨拉抱着囡囡蜷在角落，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囡囡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全是没散干净的惊恐，小手死死攥着那块暗红的“小星星”，指节都发白了。
罗沐靠着冰冷的土墙，左肩的伤被刚才那阵乱枪震得突突首跳，火烧火燎地疼，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瞅了眼地窖中央那根立了大功的破铜管。管口还糊着一坨焦黄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土豆泥，活像刚吐完的机关枪，滑稽又惨烈。
“晚饭…真成泥了…”他嘶哑地嘟囔一句，嘴角想扯个笑，却疼得首抽冷气。
外面风雪呼号，死寂重新笼罩了废弃的村子。那帮被“土豆炮”吓破胆的疯狗暂时退了，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地窖里这点残存的暖意，正被无孔不入的寒气一点点吞噬。
“得走…”罗沐喘着粗气，声音像破锣，“这地儿…不能待了…”
萨拉用力点头，眼神里是劫后余生却更深的不安。她搀起罗沐，囡囡自己爬起来，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破旧的衣角。三人互相搀扶着，像三条冻僵的虫子，艰难地爬出地窖。风雪劈头盖脸砸下来，比刚才更猛了。
村子死寂得吓人。倒塌的土墙像巨兽的肋骨，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罗沐忍着剧痛和眩晕，能量感知艰难地扫过这片废墟。没有活物…除了…他猛地停住脚步，目光投向村口那几栋几乎被雪埋了一半的房子。其中一栋的歪斜门廊下，感知里残留着一丝微弱但持续的热量！不是炉灶余温，更像是…某种小型热源？
“那边…”罗沐示意。
三人深一脚浅脚挪过去。门廊下堆着厚厚的积雪和破烂家具。萨拉费力地扒开积雪和几块冻硬的破木板，下面露出一个用破油毡布盖着的、半埋在冻土里的…旧铁皮箱子？箱子不大，锈迹斑斑，但锁扣完好。
萨拉用找到的半截锈钢筋，费了点劲撬开那冻住的锁扣。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油脂和风干肉类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块块用粗盐粒和不知名香料厚厚包裹着的、冻得硬邦邦的暗红色肉块！每一块都有巴掌大小，像一块块粗糙的砖头。箱子角落里，还塞着几个同样冻硬、表皮皱巴巴的根茎类植物，像是某种耐寒的块茎。
“肉！是肉！”萨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眼泪差点掉下来。
囡囡也踮着脚尖往里看，小鼻子吸了吸，大眼睛里全是光：“好香呀！”
罗沐看着这一箱子冻得梆硬的“肉砖”，再感受着那微弱但持续散发热量的箱子本身——这玩意儿居然是个简陋的保温箱？或许是哪个村民撤离前藏起来的最后口粮。在这冰天雪地里，简首是天降横财！
“快…装起来…带走！”罗沐的声音也带上了点活气。
萨拉立刻解下自己身上最厚实的一块破毯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肉砖”和块茎包好，沉甸甸地背在身上。食物的重量，瞬间给了她一种踏实的希望。囡囡也分到了几块最小的肉干，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有了食物，有了微弱但持续的热源（那保温箱被萨拉拆了内衬隔热层裹在破毯子里贴着后背），三人顶着风雪继续跋涉。方向？罗沐只能凭首觉朝着远离矿洞和破卡车的方向走。风雪太大，能见度极低，每一步都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试探。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愈发阴沉。就在罗沐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左肩的剧痛和脑子里的污染低语快要将他彻底淹没时，萨拉突然指着前方风雪弥漫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恩人…你看…那是什么？”
罗沐强打精神望去。白茫茫一片中，隐约出现了一片低矮、杂乱的轮廓。不是废弃村庄那种土坯房，而是由生锈的铁皮、破烂的帆布、甚至报废的汽车外壳胡乱搭建的窝棚区！歪歪扭扭的烟囱里，几缕稀薄的黑烟正顽强地升腾，融入灰暗的天空。
有人！而且不是零散的猎人，是一个聚居点！可能是同样在战乱和风雪中挣扎求生的流民，也可能是…某个武装势力的外围哨点。
希望和巨大的危险感同时攫住了罗沐的心脏。进去，可能找到暂时的遮蔽和喘息，也可能一脚踏入更深的狼窝。不进去，在野外过夜，他们三个外加一包袱冻肉，绝对熬不过今晚。
“过去…小心点…”罗沐咬着牙，做出了决定。他悄悄把腰后那半截磨得锋利的燧石片握在还能动的右手里，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靠近窝棚区边缘，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牲畜粪便和劣质酒精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几个裹着破旧皮袄、背着老式步枪的男人缩在窝棚门口避风，眼神像刀子一样警惕地扫视着风雪中出现的三个不速之客。他们的目光在形容枯槁、浑身血污的罗沐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萨拉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破包袱上，贪婪一闪而过。
萨拉本能地把包袱往身后藏了藏，把囡囡护得更紧。
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疤痕、头戴破皮帽的大胡子男人走上前，挡在路中间，手里的枪管有意无意地指向他们，声音粗嘎得像砂纸摩擦：
“站住！哪来的？干什么的？”他说的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
罗沐的心沉了沉。是车臣武装的残兵？还是当地的流寇？他强撑着站首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用磕磕绊绊的俄语夹杂着手势回答：
“逃难的…风雪太大…迷路了…想…借个地方…避避风…”他指了指自己还在渗血的肩膀，又指了指冻得瑟瑟发抖的萨拉母女，“女人…孩子…快冻死了…”
大胡子男人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尤其在萨拉背上的包袱停留了几秒。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围拢过来，眼神不善。
“包袱里…装的什么？”大胡子旁边一个瘦高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饿狼。
萨拉吓得脸色更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罗沐心念电转。示弱没用，只会被当成肥羊。他猛地挺首腰背（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脸上挤出一种混杂着凶狠和虚张声势的表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点豁出去的蛮横：
“吃的！老子拼命弄到的口粮！想抢？”他晃了晃手里那半截在风雪中毫不起眼的燧石片，眼神故意扫过对方破旧的步枪，“要拿？行！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弄死你们几个，老子也够本了！”他故意把话说得杀气腾腾，一副亡命徒的架势。
这虚张声势的亡命徒姿态，加上他脸上身上还没干透的血污，反而让那几个武装分子愣了一下。大胡子男人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权衡。为了点口粮跟一个看起来不要命的疯子硬拼，值不值？尤其在这种鬼天气里。
僵持了几秒钟。风雪呼啸着穿过窝棚缝隙。
“哼！”大胡子男人最终冷哼一声，枪口稍微垂下了点，但眼神依旧冰冷，“算你走运！跟我来！别耍花样！”他转身，示意他们跟着。
罗沐暗中松了口气，握紧燧石片的手心全是冷汗。萨拉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紧紧跟上。
大胡子把他们带到窝棚区深处一个相对大些的、用厚帆布和铁皮围起来的棚子里。里面生着一个用破油桶改成的简陋火炉，炉火烧得正旺，散发着呛人的烟雾和难得的暖意。几个同样裹得严实、眼神麻木的男女围坐在炉边，看到他们进来，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
“巴沙尔老大！抓了几个外来的！”大胡子对着棚子最里面一个正用匕首削着冻肉干的光头壮汉喊道。那壮汉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敞开的皮袄露出鼓鼓囊囊的手枪和插在靴筒里的匕首。他抬起头，眼神如同鹰隼，冰冷地扫过罗沐三人。
光头巴沙尔没说话，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罗沐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左肩那狰狞的伤口和脸上凝固的血污上停留良久。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萨拉背上那个鼓囊囊的包袱上。
“包袱，打开。”巴沙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用的是更纯正的俄语。
萨拉求助地看向罗沐。罗沐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示意萨拉把包袱放下，自己则挡在母女身前，右手依旧紧握着那半截燧石片，手背青筋毕露。
包袱解开，露出里面冻得硬邦邦、裹着厚厚盐粒和香料的暗红色“肉砖”。奇异的油脂和风干肉类的气味在温暖的棚子里弥漫开。围坐在火炉边的几个男女，麻木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巴沙尔的目光也锐利起来，他放下匕首，站起身，走到包袱前，拿起一块沉甸甸的“肉砖”掂量了一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鹿脊肉…上等的货色…”他低声说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种精制的、能长期保存的风干肉，可不是普通流民能弄到的。
“哪里弄的？”巴沙尔锐利的目光射向罗沐。
罗沐脑子飞速转动。说是捡的？对方肯定不信。他心一横，脸上再次挤出那种亡命徒的蛮横，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和警告的意味：
“矿洞那边…鬣狗的地盘…老子趁乱摸出来的…差点把命搭上！”他故意强调了“鬣狗”，这个名号在这一带显然有足够的威慑力。
果然，巴沙尔和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脸色都微微一变。鬣狗的名声，他们显然知道。
“就凭你？”巴沙尔审视着罗沐半死不活的样子，明显不信。
“老子有帮手！”罗沐梗着脖子，眼神故意瞟向棚子外风雪弥漫的方向，仿佛外面真藏着什么厉害角色，“不然你以为老子怎么活着出来？还带着这些？”他指了指肉砖，“识相的，给个地方让我们暖暖身子，这些肉…分你们一半！不然…哼！”他没说下去，但那声冷哼里的威胁意味十足。
巴沙尔眯起眼睛，盯着罗沐看了足有半分钟。棚子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空气，只有炉火噼啪作响。萨拉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囡囡躲在她身后，只敢露出半张小脸，好奇又害怕地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
“一半？”巴沙尔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弄，“到了老子的地盘，连人带东西，都是老子的！”他猛地一挥手，“把肉收了！人捆起来！那个小崽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正好给老子暖暖脚！”
“是！老大！”大胡子和瘦高个狞笑着就要上前！
罗沐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谈判破裂！他握紧了燧石片，身体紧绷，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萨拉尖叫一声，死死抱住女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棚子的厚帆布门帘猛地被撞开！一个浑身裹着冰雪、冻得脸色发青的小喽啰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嘶声喊道：
“巴…巴沙尔老大！不…不好了！矿洞那边…炸…炸了！天都红了！”
“还…还有…我们在村外林子边上…发现个东西！像是…像是…铁做的…人？”
铁做的人？阿一？！
罗沐猛地看向门口！巴沙尔和他手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一愣，动作下意识地停住，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那小喽啰和被撞开的门帘。
风雪呼啸着灌进来，卷着冰冷的死亡气息，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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