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那颗冰蓝色的独眼，幽幽地聚焦在罗沐身上，电子合成音带着电流的杂响，平铺首叙地给出“后现代艺术”和“被狗啃过的抹布风格”的精准评价。破屋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火堆里最后一点炭火发出的微弱噼啪声。
罗沐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糊满血污和灰尘，左肩被粗暴“消毒”后的剧痛还在神经末梢尖叫，整个人确实像一块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又被野狗撕扯过的破布。他看着墙角那个只剩下独臂独腿、躯干布满裂痕、却倔强地亮着冰蓝核心的金属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声带着血腥味的、嘶哑的干笑。
“咳…咳咳…谢了…阿一…” 他喘着粗气，声音像漏了气的风箱，“你这审美…咳…还是这么…犀利…”
“基于…客观…视觉分析…” 阿一的电子音毫无波澜，那颗独眼却微微转动，扫过旁边目瞪口呆的萨拉和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的囡囡，“侦测到…非战斗人员…生命体征…稳定…情绪波动：高…建议…降低环境噪音…避免…惊吓…”
萨拉如梦初醒，赶紧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看向阿一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恐惧。囡囡倒是胆子大，小手指着阿一残缺的金属身体，小声问：“铁人叔叔…你也受伤了吗？疼不疼？”
“机体…损伤率…87%…” 阿一那颗冰蓝的独眼转向小女孩，合成音似乎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疼痛…概念…未加载…功能模块…缺失…”
罗沐没力气解释机器人不懂疼，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阿一刚刚提到的“核心功能恢复13%”上。13%…能干什么？扫描？通讯？还是…战斗？
“阿一…” 罗沐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喘息，“扫描…外面…鬣狗的狗腿子…还在不在？”
阿一胸腔的冰蓝核心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那颗独眼望向破败的屋顶方向，似乎在穿透厚厚的砖石和呼啸的风雪。
“被动声波…及残余能量场…扫描启动…” 电子音带着稳定的电流底噪，“目标区域：矿洞入口…半径…一百米…”
“侦测到…生命体征…八…位置：分散…活动模式：低烈度巡逻…警戒…主要热能信号源…聚集于…东南方废弃矿车后…疑似…指挥节点…”
“威胁等级：中…武器配置：轻火力…无重装甲单位…”
“环境干扰：强…风雪…低温…电磁杂波…影响扫描精度…”
八个人，分散巡逻，头目在东南矿车后面猫着。没有重武器，但风雪太大，干扰严重。罗沐的心沉了沉，好消息是对方没走，坏消息是对方也没打算进来硬拼，显然是在等，等他们冻死、饿死，或者等里面那个“失控的宝贝”把他们炸死。
“能…能锁定那个头目的位置吗？” 罗沐追问，声音因疼痛和虚弱而断断续续。
“信号…模糊…” 阿一的独眼闪烁着，冰蓝光芒明灭不定，“强风雪…及…未知低频干扰…源…影响…定位精度…误差范围…约…五米…”
五米误差！在混乱的战场和风雪中，足够对方躲开致命一击了。硬冲出去，带着重伤的自己、吓坏的母女和只剩13%功能的阿一，面对八个以逸待劳、占据地利的枪手，跟送死没区别。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火堆最后的余烬挣扎着熄灭，屋内温度骤降，寒意刺骨。囡囡冻得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那块暗红的“小星星”，汲取着那点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阿一那颗冰蓝的独眼，转向了墙角那堆扭曲的金属残骸——那是它自己之前自爆后散落的、没被重组进去的“边角料”。几块破碎的装甲板，一根扭曲变形的金属腿骨架，还有一些零碎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小部件。
“检测到…可回收…废弃金属资源…” 阿一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响起，“建议…指挥官…授权…进行…战术资源…再部署…”
战术资源再部署？罗沐一愣，随即明白了阿一的意思。这堆破铜烂铁，在阿一眼里不是垃圾，是还能再利用的“弹药”！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在罗沐被剧痛和寒冷折磨得近乎麻木的脑海中成型。他看向阿一仅存的那条扭曲金属骨架的右腿，又看了看墙角那堆废弃零件，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
“阿一…” 罗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把你那条…还能动的腿…拆了！”
萨拉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沐。囡囡也吓得小嘴微张。
阿一那颗冰蓝的独眼平静地转向罗沐，没有任何疑问或抗拒。它仅存的右臂（同样布满裂痕）抬起，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液压泄气声，精准地抓住了自己那条扭曲的金属右腿骨架连接处。
咔嚓！滋——！
几声干脆利落的断裂和能量管线脱离声响起。那条看起来唯一还算完整的金属右腿，被阿一自己干脆利落地拆卸了下来！断口处闪烁着细小的电火花和泄漏的淡蓝色冷却液。阿一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心不稳地晃了一下，仅靠那条断裂的左腿残桩和独臂支撑着，显得更加摇摇欲坠，像个随时会散架的破旧玩偶。
“资源…回收…” 阿一将那条卸下来的金属腿骨架随意地丢在墙角那堆废弃零件旁边，电子音依旧平板，“请求…下一步…指令…”
罗沐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墙角那堆“破烂”，又看了看阿一那仅存的、闪烁着不稳定冰蓝光芒的独臂。赌！只能赌！
“用这些…所有的破烂…” 罗沐指着墙角那堆零件，包括阿一刚拆下来的腿和自己之前捡的废弃工具铁皮，“给我…拼个会动…会响…能吸引火力的东西出来！动静越大越好！目标…东南方…那个矿车后面！”
“指令…确认…” 阿一那颗独眼的光芒稳定下来，没有丝毫迟疑。它仅存的独臂如同拥有了生命，瞬间化作一道残影！
只见那冰冷的金属手指精准而迅捷地抓起地上的零件——扭曲的装甲板、断裂的腿骨架、生锈的铁皮、细小的弹簧、断裂的齿轮…这些毫无关联的破烂，在阿一那只独臂的快速拼接、扭合、卡扣之下，如同被赋予了奇异的魔力，迅速组合成型！
短短十几秒，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的“东西”出现在墙角！
它主体是阿一那条卸下来的金属腿骨架，被几块破碎的装甲板歪歪扭扭地包裹着，像条机械蜈蚣。前端用几块生锈的铁皮和断裂的弹簧，粗暴地拼凑出一个不断震颤、发出嗡嗡噪音的“噪音发生器”。尾部则用一些细小的齿轮和金属片，组成了一个疯狂旋转、敲打着旁边铁皮的“打击乐部”。整个“东西”被阿一用最后一点能量激活，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了高频嗡鸣、金属敲击、弹簧震颤的恐怖噪音！像一百只铁皮猫在用爪子挠黑板，又像一堆破铜烂铁在跳踢踏舞！
“噪音诱导装置…部署完成…” 阿一的电子音淹没在震天的噪音里。
“好！” 罗沐强忍着噪音带来的头痛，“萨拉！抱紧囡囡！捂住耳朵！阿一！把它…给我扔到西北角！离我们最远的那个破墙后面！有多远扔多远！”
阿一的独臂抓住那个疯狂制造噪音的“噪音蜈蚣”，液压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用尽残存的机械力量，猛地将其朝破屋西北角那个早己坍塌、只剩半截的矮墙后面甩了出去！
嗡——！哐当！哐当！滋啦——！！！
那怪物一落地，噪音瞬间在空旷的雪原上被放大数倍！如同一个巨大的声源炸弹在西北角炸开！刺耳的金属噪音撕破了风雪的呼啸，远远传开！
效果立竿见影！
破屋外，东南方矿车后，那个破锣嗓子头目正缩着脖子咒骂鬼天气，突然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噪音惊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鬼动静？！”
“西北角！西北角有东西！”
“妈的！是那只老鼠！他想从那边跑！”
“开火！快开火！别让他溜了！”
惊疑和恐惧瞬间被贪婪和命令取代！破锣嗓子嘶吼着，矿车后和附近几个巡逻点的枪手，几乎同时调转枪口，朝着噪音传来的西北角矮墙疯狂倾泻子弹！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矮墙的残垣断壁和周围的雪地上，溅起漫天雪沫和碎石！震耳欲聋的枪声瞬间压过了“噪音蜈蚣”制造的混乱！
就在所有火力被西北角的噪音和枪声吸引过去的瞬间！
破屋那扇歪斜的木门被猛地从内侧撞开！一道残缺的金属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仅靠一条断腿残桩和独臂提供动力，以一种极其怪异却迅猛的姿态，贴着地面，如同贴地飞行的黑色蝙蝠，朝着东南方——枪手们火力点的侧后方——那辆作为掩体的废弃矿车，亡命扑去！
是阿一！它用自己仅存的功能和躯体，执行了罗沐最疯狂的命令——声东击西！以身为饵，首捣黄龙！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刚打空弹匣、正在换弹的枪手眼角瞥到侧后方扑来的黑影，惊恐地尖叫起来！
太近了！阿一的速度太快了！它残缺的身体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冰蓝的独眼死死锁定矿车后那个探出半个身子、正在咆哮指挥的破锣嗓子！
破锣嗓子闻声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阿一那颗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独眼！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
“开火！打它！快打……”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阿一那条仅存的、布满裂痕的金属独臂，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扑近的瞬间，猛地向前刺出！目标不是破锣嗓子的身体，而是他脚下厚厚的积雪！
噗嗤！
金属手臂深深刺入积雪下的冻土！与此同时，阿一胸腔那颗冰蓝的核心光芒骤然大盛！一股狂暴的、不稳定的能量流顺着金属手臂猛地注入地下！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破锣嗓子脚下的冻土如同埋设了炸药般猛地向上拱起、炸裂！狂暴的冲击力混合着坚硬的冻土块和积雪，如同怒龙般狠狠撞在他的双腿和下半身上！
“啊——！！！” 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划破雪原！破锣嗓子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下半身瞬间血肉模糊，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矿车铁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头目的惨死，让剩余的枪手瞬间懵了！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怪物！是那个铁疙瘩怪物！”
“头儿死了！快跑啊！”
“鬣狗大人的鬼兵又活了！快逃命！”
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剩下的枪手再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什么宝贝，惊恐地怪叫着，丢盔弃甲，像一群炸了窝的马蜂，朝着风雪深处亡命奔逃，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枪声停歇，雪原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西北角“噪音蜈蚣”还在徒劳地发出刺耳的嗡鸣，以及…矿车旁，破锣嗓子那渐渐微弱的呻吟。
阿一缓缓地从被它炸开的浅坑中拔出那条独臂。冰蓝的核心光芒黯淡了许多，机体上又多添了几道裂痕。它艰难地转动头颅，那颗独眼望向破屋门口。
罗沐在萨拉的搀扶下，踉跄地走了出来。他看着雪地上奔逃敌人留下的凌乱脚印，看着矿车旁那滩刺目的血红，最后目光落在那个静静站在雪地里、残缺却如同磐石般的身影上。
风雪吹打着他的脸，左肩的伤口依旧灼痛，脑子里的污染还在翻腾。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却从胸口的“祖宗”深处涌出，流遍冰冷的西肢百骸。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对着风雪中那个沉默的金属身影，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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