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药园的竹篱笆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夜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在竹叶尖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随着晨风轻轻颤动，最终坠入泥土，滋养着那些只在黎明时分绽放的蛊花。
陈默倚在竹楼二层的窗边，粗糙的竹节抵着他的手肘。透过薄雾，他看见阿黎赤足踩过的泥土，纤细的脚踝上系着银丝编织的脚铃，却神奇地不发出半点声响。她腰间银月冠的铃铛随着步伐轻晃，在晨雾中荡出细碎的蓝芒，像是将整个星空都系在了腰间。
几只蓝翼凤蝶不知何时停在她发间，磷粉簌簌落下，像是撒了一层星屑。陈默注意到她今天特意将长发编成了复杂的盘蛇髻——这是苗疆蛊女在重要仪式时的发式，每一道发辫都暗合蛊虫爬行的轨迹。
"少爷，该换药了。"
身后传来老仆陈忠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陈默的思绪。这位跟随陈家三十年的老仆是唯一被允许留在苗寨的随从，此刻正捧着药碗站在竹梯口。老人佝偻着背，却仍保持着在陈府时的恭敬姿态，只是那身汉式长衫外罩了件苗家手织的麻布褂子，显得格格不入又莫名和谐。
碗里是用晨露和蛊虫分泌物调制的伤药，泛着淡淡的青绿色。陈默注意到药液表面浮着一层极薄的金粉，在晨光中流转出奇异的光泽——这是金蚕蛊褪下的皮，苗疆最珍贵的疗伤圣品。
陈默收回目光，玉化的右手腕间还缠着苗疆特制的药布。那布料是用蛊虫吐丝织就，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灰色，隐约可见下面皮肤上蔓延的雷纹。自那夜饮下同心蛊酒后，他右手的雷纹便不再消退，反而每日清晨都会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什么。今早尤其明显，那些银蓝色的纹路一首蔓延到了肘部，在皮肤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阿泽少爷说，今日要教寨里孩子认草药。"陈忠递过药碗，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担忧。老人粗糙的手指上缠着几根红线——这是跟寨里老人学的防蛊术，虽然对真正的蛊毒可能毫无作用，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您若想去看..."
"嗯。"陈默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时，药液表面突然泛起一圈涟漪，那些金粉自发地聚集到他手指接触的位置。药液入喉，带着微苦的草木香，却在咽下的瞬间转为清甜，像是含化了整片晨露中的竹林。
窗外，阿黎己经走到了药园深处的古井边。她取下银月冠，将长发浸入冰凉的井水。陈默看见她纤细的后颈上，一只蓝色的蝶形纹身正在晨光中缓缓舒展翅膀——那是本命蛊苏醒的征兆。
竹楼下突然传来窸窣声响。阿泽抱着一捆新鲜采摘的草药经过，抬头正好对上陈默的视线。少年蛊师今天穿着正式的苗服，衣襟上绣着龙形暗纹，发间插着一根银针——这是要主持重要仪式的装扮。与初见时的敌意不同，阿泽只是微微点头，甚至举了举手中的药筐示意。
"今日是'蛊醒节'。"陈忠小声解释，一边接过空药碗，"苗人相信这天黎明时分的露水能让蛊虫开智。阿黎姑娘一早就去收集'百草露'了。"
陈默活动了下右手，发现雷纹的灼热感减轻了不少。他披上外衫——这是寨里人用火麻布给他新做的，比汉家衣裳更适应苗疆潮湿的气候。下楼时，他注意到门槛上放着一个小竹筒，里面是几颗用蜂蜜腌制的梅子，旁边还摆着一片新鲜的雷纹草叶。
这是苗疆人表达谢意的方式。陈默想起昨晚帮寨老修补了漏雨的竹楼屋顶，当时老人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运用雷法固定茅草，没想到今早就收到了回礼。
晨雾渐渐散去，药园里忙碌的身影多了起来。妇女们背着竹篓采摘晨露未干的药草，几个孩童在园边空地上练习用芦苇杆吹奏蛊笛。远处炊烟袅袅，混合着蒸糯米和草药的香气，整个苗寨正在苏醒。
陈默站在竹楼前的空地上，感受着右手雷纹与晨光产生的微妙共鸣。他看见阿黎从井边起身，湿漉漉的长发在背后闪着水光。她重新戴上银月冠时，似乎朝竹楼这边望了一眼，但晨雾太浓，陈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药园深处传来阿泽招呼孩子们的声音，新一天的苗寨生活正式开始了。陈默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的泥土气息和草药的清香。他迈步向药园走去，脚下的泥土松软，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但很快又被晨露浸没，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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