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禾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不盼鬼,我盼债主。”
“我他娘的还欠他一顿饭,一句对不起,一句……一句‘欢迎回家’。”
“他不回来,我这辈子睡觉都不安稳。”
“他要是死了,我也要亲手把他骨头刨回来烧香。”
“他要是活着……”她语气忽然沉了下去,像风里砸过来一声闷响,“我就把他揍一顿。”
“娘的,我都差点把他真当死人供起来了。”
梁老兵沉默很久,才低声开口:“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我听说,那一带后来有人被俘送去西北矿场,那些逃走的军官多半是往西走的。”
“具体哪儿?”
“再西,就要出边境了,可能在那头的青荒矿,也可能被人转手卖去贺阳。”
虞青禾没多问,转身就回去收拾东西。
她要去西北。
她要一个结果。
她要找回赵殊。
不管他现在是人,是鬼,是残,是疯,是逃兵,是战犯。
她都要亲眼看见。
这一趟,她不打算带别人。
哪怕林乔那群人再怎么劝,她也不肯多带一人。
“嫂子,你一个女人跑去西北那种地界,你疯啦?”王氏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急得嘴都歪了,“你知不知道那里啥地方?人都说西北不归路,去一个少一个,你真不怕死啊!”
“我怕,”虞青禾背着行囊,头也不回地系着马鞍带子,“但我更怕有一天,他真活着,我却没去找。”
“你要找就让赵二河跟你去,他腿快又有点力气……”
“他得在家种地。”
“那我跟你去!”
“你要是跟我去,孩子们谁照顾?”
王氏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最后眼圈都红了。
“我……我真不是不讲理,我就是怕你出事。”
“我知道,”虞青禾声音轻,“可这事,除了我,没人能做。”
这天夜里她就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只带了一个包袱、一张地图、一只铜牌,和一坛压了半个月的灵泉酱菜。
出村那一刻,她没回头。
她知道后山山洞口那帮人肯定都站着等她,可她怕一回头就走不动了。
她不能回头。
赵殊还没回家,她就不能回。
往西北的路比她想的还难。
第一天,刚出县道,马就踩进一个烂泥坑,差点摔了腿。
第二天,住店的客栈塌了一面墙,她睡到半夜被土糊了一身。
第三天,下大雨,山道封路,羊肠小路上碰到两拨难民,什么都不抢,就抢盐和干粮。
虞青禾用辣椒水糊了一个人的脸才把人吓退。
等她踏上西北境外的第一片灰黄土时,人都瘦了一圈。
嘴角开裂,脸晒脱了皮,背上那个包袱勒出了一道红印。
可她眼神还是亮的,像草垛里藏着的一截火星,一戳就能炸开。
这会儿她站在一个小镇边缘,看着远处那一排低矮的工棚,还有棚后那条缓慢流淌的水沟。
“这就是青荒矿?”她问摆摊的老汉。
“是的,前面那一块都是,”老汉低声道,“你要是找人,劝你最好别惹事。那地方,是军工场,说是矿,其实是犯人干活的地方。”
“犯人?”
“从战场上抓来的,抓来干苦力的。也有一些私兵、逃兵、贩子、商路走私的,反正人进去了十个出不来一个。”
虞青禾往腰间掖了掖刀柄:“谢谢。”
她没打算走大门。
她清楚这年代什么叫“不能问的地方”,她去问只会被当成疯子。
于是她从傍晚开始绕着矿场外围转,打量地形。
整整绕了一圈,她才锁定了一条可能是送饭水的小通道——在西墙外,有一处低矮水沟,沟边有两块青石,明显是经常有人踩过的。
她等到半夜,月亮升上来,整个工棚区域陷入寂静。
除了远处巡逻兵交班的脚步声,只有风声。
虞青禾猫着腰爬过去,踩着那两块石头翻了进去。
没进正门,也没惊动狗。
她摸黑穿过几间没人住的木棚,躲过了两拨巡夜的人,最后蹲在一口干井旁边喘气。
她现在得想办法确认赵殊有没有在这。
可问题是——她不知道赵殊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没人告诉她他是犯人、伤兵、逃兵、还是死人。
她只能一个棚一个棚去赌。
刚准备起身,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她顿住。
那声音熟。
不止熟,还透着种说不上来的压着嗓子硬忍的感觉。
她听过。
不是在梦里。
是那年下雨,夜里,赵殊压着她身子低声哄孩子别哭的时候,他嗓子就是这么低这么哑,像堵在嗓子眼里没咳出来的火炭。
虞青禾一瞬间后背发烫。
她屏住呼吸,摸着那声音的方向过去。
穿过破墙,翻过一堆柴火,终于在一间只搭了半边顶的破房子外头停下。
咳嗽声近了。
她靠在门板后面,轻轻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然后,她一下子摔了进去——
不是脚滑,是心一跳,腿就软了。
屋里那人侧着身子靠在墙边,身上裹着一层破布,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上,脸又黑又瘦,瘦得眼窝深陷,嘴角有疤,胳膊绑着脏布条。
但那块脖子上挂着的铜牌,她认得。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做的。
用她自己剩下的布线缝的,连边都歪着,还是她第一次缝东西。
她原以为早被埋土里了。
可现在,它在那人胸前挂着,旧了,黑了,裂了,但还在。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开了口。
“赵殊。”
那人抖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他缓慢地、吃力地扭头。
当他终于看清她的时候,像是魂被人从喉咙里拽出来了。
他动了动嘴唇。
“青……青禾?”
虞青禾一步上前,一脚踹在他腿上。
“你他娘的还知道回来啊?”
那一脚,她可没留情。
真踹实了。
赵殊“哎哟”一声,身子往后一倒,撞在墙根上,疼得脸都抽了几下。
“你疯了?”他想坐起来,可腿刚动一下,又疼得咬牙龇牙。
“我疯?”
虞青禾双手叉腰,整个人像是炸了的火药桶,“你他妈消失两年,音讯全无,搞得家里人以为你尸骨都烂光了,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两个瘫子、半个疯子,在后山种地熬粮对抗旱灾、匪患、官兵、瘟疫,连破布都不舍得扔,天天熬观音土粥熬得我都想吃土成仙了,你现在倒好,窝在这儿养伤?你怎么不首接死干净了给我烧封信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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