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诗
后山暗金怪树的枝干在夜风中铮鸣如铁，青河掌心的“理”之砂砾却己敛去微芒。藏书阁深处，一方悬浮于星海间的漱玉台清辉流淌。
今夜非是经义辩诘，而是书院三年一度的诗会雅集。玉台中央，墨玉长案如带，两侧蒲团星罗，清茶袅袅，灵果含香。
内院精英、各堂掌事，乃至几位闭关的长老皆列席其间。严墨端坐东首，墨绿深衣凝霜，身前三尺之地无人敢近；云苓掌院居西，青衫素雅，指尖捻着一片新摘的竹叶，生机隐现；守拙抱剑立于廊柱阴影，月白儒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腰间的“秋水”沉寂如凡铁。
玉台中央，一卷丈许长的素白宣纸悬空铺展，墨池含星，正是待题的诗壁。此刻，诗壁中央，一行铁画银钩的墨字正散发着凛冽清光：
＞ 《明》
＞ 立道孤难寻，路遥叩之情。
＞ 己知山两岸，从意纵身平。
落款处，赫然是戒律堂首座严墨的私印！
诗壁西角，西盏琉璃宫灯明灭不定，映着满座沉寂。诗意首指道途孤绝、叩问艰难，两岸既明后，唯凭己意纵身踏平前路——字字如冰锥，刺向近来监史新政中“仁德微光”的根基，更暗讽青河以“石基”逆乱书院旧序的“孤道”！清光所及，寒意弥漫，连灵果香气都凝滞了几分。
“好个‘从意纵身平’！”一位依附戒律堂的长老抚掌打破沉寂，声如金铁，“大道独行，岂容掣肘！规矩森严，方为舟筏！此诗当浮一大白！”附和声零星响起，却难掩玉台上弥漫的压抑。云苓掌院指尖的竹叶停止了捻动，秀眉微蹙。守拙按在剑柄的手指骨节发白，死死盯着那“纵身平”三字，仿佛看到自己崩塌的剑道信念。
就在这冰封般的死寂中——
漱玉台入口的星辉帷幕，无声分开。
青河的身影踏着清辉走入。
青衫素旧，步履沉凝。
没有监史印的清光护体，没有玄黄力场的威压弥散。他如同蒙学堂授课归来，只是眉宇间沉淀的沧桑与掌心灵砂淬炼后的澄澈，让玉台上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严墨冷冽的视线如刀锋般刺来！诗壁上那行墨字清光暴涨，寒意更甚！
青河恍若未觉。
他径首走向玉台中央的诗壁，在严墨诗作下方三尺处停下。
没有取笔。
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布满浅淡木纹的掌心向上摊开。
一枚米粒大小、棱角天成的“理”之砂砾，在琉璃灯下无声浮现。
满座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枚悬浮的砂砾！它太普通，太微小，却仿佛吸走了玉台上所有的光！石痛的沉重，木性的生机，书卷的智慧，仁德的微芒，戒律的冷锐……无数矛盾而纯粹的气息在棱角间流转、坍缩，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至简！
青河嘶哑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烙印在每个人心神：
“立道非孤。”
砂砾在他掌心微微一沉。
“路在叩处。”
砂砾表面流转的微芒骤然加速，仿佛有亿万叩问之音在内部回荡！
“山无两岸……”
砂砾棱角猛地一颤！折射出的光芒不再是分散的两极，而是……融合！如同光穿透棱镜，最终汇成一束纯粹的白！
“身平……意平。”
话音落下的刹那！
青河指尖轻轻一弹！
那枚凝练了万般“理”的砂砾，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射向悬空的诗壁！
并非射向严墨的诗作！
而是……射向诗壁右下角，那方尚未干涸的……墨池！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砂砾坠入墨池！
如同星辰沉入古潭！
嗡——！
整方墨池，瞬间……活了！
漆黑的墨汁不再沉寂，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剧烈旋转、沸腾！无数细若尘埃的星砂从墨汁深处析出、悬浮、流转！每一粒星砂都折射着琉璃灯光，更折射着砂砾内部那融合万理的……至简之光！墨池上空，仿佛升起了一片微缩的、流动的……星河！
这星河并未侵袭严墨的诗作。
而是……浸润！
旋转的星砂墨流如同最灵性的笔锋，以墨池为源，以星河为墨，在严墨那“立道孤难寻”的“孤”字下方，极其自然地……洇染开一片深邃的玄奥纹理！
纹理非字非画，却似山川脉络，似古木年轮，更似……无数微末足迹在浩瀚道途中踏出的……共生之路！
“孤”字未改，清光依旧凛冽。
然其下那片星砂洇染的共生之痕，却如同最沉默的基石，托起了那个刺目的“孤”字！让它悬浮于一片浩瀚的、蕴含着无尽可能与连接的……星野之上！
整个漱玉台，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炭火凝滞。
茶烟定格。
连琉璃宫灯的光芒都仿佛黯淡下去，唯有诗壁墨池上空那片旋转的星砂星河，散发着梦幻而真实的微光，无声诉说着“道非孤”、“路在叩”、“山无岸”、“意自平”的至理！
严墨死死盯着“孤”字下那片星砂洇染的共生之痕，冷峻如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裂痕并非愤怒，而是一种信念根基被无声颠覆后的……茫然与震骇！
他引以为傲的“孤道”诗心，在这片沉默浩瀚的星野基石面前，显得如此……单薄而狭隘！
云苓掌院指尖的竹叶悄然舒展，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翠意，她望着那片星砂星河，眼中异彩涟涟。守拙按剑的手缓缓松开，失神的眼眸倒映着流转的星砂，崩塌的剑道信念废墟中，仿佛有一点全新的微光悄然萌发。周桐坐在最边缘的蒲团上，紧握的双拳不知不觉松开，灵魂深处被烙印的石痛，在星河流转的微光中，似乎找到了某种遥远的共鸣与……**释然**。
青河收回手，掌心空空。
他不再看诗壁，也不看满座失语的众人。
转身，步履沉静，走向漱玉台外流淌的星海。
墨池上空的星砂星河缓缓沉降，最终融入漆黑的墨汁，只余下“孤”字下方那片深邃玄奥的共生之痕，如同大地承载孤峰，沉默无言。
低沉的语声，如同星砂坠入墨池的余韵，悄然响起：
“非是陆明修。” 他的目光掠过诗壁上那片星砂洇染的痕迹。
“二十九，” 声音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平静。
“石痕……入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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