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斜切进破庙的裂隙，在剥蚀的泥墙上织就一张金红蛛网。莫辞卿被喉间的药苦呛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梁角的蛛丝，沾着夕照的银线上，垂死的飞蛾正徒劳震颤翅膀。
“别动。”云宛清的声音裹着药香飘来
他这才发觉腕间压着温软触感。云宛清跪坐在蒲团上，杏色裙裾浸在血水里晕出锈痕。她手执的银匙将药碗磕出细碎清响，汤药在青瓷碗沿凝成琥珀色的泪。
“你身上的伤可不会认什么风骨。”她说着，将药匙抵在他唇边，“这次能活下来都算你命硬。”
莫辞卿试图牵动嘴角，肋间突来的锐痛让他倒抽冷气。垂眸时瞥见素白绷带间渗出的淡红。
“二十三个。”她突然开口，指尖拂过他掌心的旧茧，“镇安司的档案上记着，你断了二十三个金吾卫的性命，其中一个还是“离火境”的金吾卫长。”菱花镜般的药汤映出她轻颤的睫毛，“父亲说你这等凶徒该枭首示众。”
破庙忽起穿堂风，惊得她鬓边白玉铃簪乱了声响。莫辞卿嗅到沉水香里混进的血腥气，看着她迟迟不送的药匙，忽地笑了：“小姐既知我是这等十恶不赦的凶徒为何不把我……”
“巧得很。”云宛清突然倾身，盯着碗底药渣轻声说，“我这辈子最擅长的，便是把父亲不许的事，做得天衣无缝。”
暮色漫过残破窗棂时，云宛清正用银剪绞断最后一截绷带。莫辞卿望着她发间摇晃的白玉铃簪出神。
“别动。”她忽然倾身，沉水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莫辞卿屏住呼吸，看她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拈去他鬓边草屑，“武威城最好的金疮药，可不是让你拿来喂蚂蚁的。”
月光忽然跌进她松脱的袖口，莫辞卿瞧见腕间淡青的墨迹，是抄经时洇开的字痕。
“疼就说。”她往绷带结上系了个别扭的蝴蝶结“父亲常说……”
莫辞卿突然握住她欲抽离的手，掌心薄茧擦过她细腻的指节，“云大小姐，这话本子里救人的女菩萨，可不会总把爹爹挂在嘴边。”
云宛清耳尖倏地绯红，腕间狼毫笔留下的墨迹在月光下泛青。她抽回手时碰翻了药碗掉在了地上，“明日紫苏会送套新衣来。”她背过身整理药箱，白玉铃簪在暗处发出细碎清响，“玄色耐脏，正配你这…”
话音戛然而止，地上的药碗借着月光，模糊的映出了那咬住下唇的懊恼模样。
莫辞卿枕着胳膊笑起来：“正配我这亡命之徒？”他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看她发间流苏乱颤，“云大小姐不如送我件杏色的，混在秋叶里逃命也便宜。”
“想得美！”云宛清转身将药囊掷来，却在触及他带笑的眉眼时怔住。
夜风卷着枯叶穿堂而过。“紫苏，走了。”她突然唤道。
紫苏手里的药杵“当啷”砸在石臼里。
“来了，小娘子。”她提着药筐小跑，腰间禁步乱响成一片。云宛清却站在庙外望着檐角出神。
云宛清站在庙外望着檐角出神。昨日听闻东市有个与莫辞卿相像的少年与金吾卫厮杀，她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临帖，只能让青黛扮作她在府中掩饰，自己带着紫苏翻墙出来寻他。
翌日清晨，国公府后巷的晨雾还锁着角门的铜环。云宛清驻足望向东墙，那丛木芙蓉开得正好，金丝雀正在啄食带霜的花蜜。
西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云宛清在衣摊间穿梭，青黛和紫苏跟在身后。最终她选中一套玄色劲装，袖口与衣摆绣着暗纹，既不失体面，又便于行动。
“嘎吱——”破庙的木门被推开。
莫辞卿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干草堆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云宛清挑了挑眉，将食盒和衣物放在一旁，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装得挺像。”
莫辞卿眼皮颤了颤，继续虚弱地咳嗽两声，声音沙哑：“云大小姐……我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云宛清冷笑一声，突然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下。
莫辞卿瞬间弹坐起来，捂着被踹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怎么这么狠心？我现在可是身负重伤！”
“身负重伤？”云宛清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天还能一剑劈开三个金吾卫，今天就连我轻轻一脚都受不住了？”
莫辞卿讪讪一笑，讨好着云宛清：“这不是……想让你多心疼心疼我嘛。”
云宛清懒得理他，转身去拿食盒，语气冷淡：“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这些衣服和吃的，想必也不需要了。”
“别别别！”莫辞卿立刻从草堆上跳起来，动作灵活得完全不像个伤患，一把按住她的手，讨好地笑道，“云大小姐菩萨心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云宛清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食盒递了过去。莫辞卿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破庙，他眼睛一亮，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云宛清嫌弃地看着他，但还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嘴。
莫辞卿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云宛清指尖微颤，迅速收回手，耳尖却悄悄红了。
莫辞卿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云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不怕被有人发现牵连定国公府？”
云宛清轻哼一声：“我做事，还需要向你解释？”
“那倒不用，不过……”莫辞卿的眼神忽然认真了几分，“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
云宛清一怔，随即别过脸去，语气依旧冷淡：“少自作多情，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莫辞卿低头扒饭，心中暗暗高兴。
“明日青黛会来接你，日后你便是我云家的侍从，不用在这破庙度日了。”云宛清脸上略带着一点红晕，别着脸故意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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