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策马疾驰,只在沿途驿站稍作休整。不过五日光景,张掖城巍峨的轮廓己近在眼前。
当高大的城墙终于矗立在晨光中时,朝阳正将光辉倾泻在城楼飞檐之上。守城士兵的铜盔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为首的将领一眼认出督察院腰牌,立即下令放下吊桥。
“在下督察院张掖总管赵寒,奉院长手谕在此恭候多时。”赵寒抱拳行礼时,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江氏兄弟,又在马背上昏迷的三人身上停留片刻,声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医官己在驿馆候着,请随,我来。”
莫辞卿翻身下马,玄色衣袂在晨风中翻飞。他引赵寒至马前,低声道:“不知赵总管可识得这三人?”
赵寒俯身细看,突然浑身一震。他颤抖着伸手,却在即将触到伤员时猛地收回:“这…这是我张掖第二小队的队员!”
“前日院长飞鸽传书,告知在青松驿发现了关边队长的…尸体和令牌。”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莫队长,还请随我入城详谈。”赵寒铁甲下的身躯微微发抖,却仍保持着坐镇一方的总督该有的仪态。
众人随赵寒穿过张掖城高大的城门,城内景象令莫辞卿一行人暗自吃惊。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衣着华贵,竟比武威城还要繁华三分。
“莫队长见笑了。”赵寒注意到众人神色,解释道:“张掖地属商路要地,这些年商贸兴盛,倒比武威城更显热闹些。”
入住督察院后,莫辞卿以调息养伤为由,将大部分公务都推给了黄琼钰处理。但她却显得十分娴熟看来之前也没少干这种事情,属于是有前科了。
此时,莫辞卿正独自站在督察院后院的梧桐树下,望着远处巍峨的城楼,手指无意识地着剑柄。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隐约的药香。
那是医官正在厢房为伤员诊治。
江畔整理了下衣襟,玉簪在发间微微晃动,“莫队长好雅兴。”他站在廊下阴影处,额上纱布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舍弟己无大碍,多亏诸位仗义相救。”
他向前踱了两步,腰间青玉禁步随着步伐发出清越的声响:“家父特意嘱咐,要我定要在醉仙阁设宴答谢诸位。只是......”话音微顿,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为难,“黄副队长说要处理公务,钟缉查员要照料伤员,唯有陈缉查员‘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莫辞卿背靠梧桐树干,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剑穗。江畔见状轻摇折扇凑近,扇面上金线勾勒的张掖八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莫队长......”他压低声音,“就当帮在下在老爷子面前圆个场子可否?”
见对方仍不置可否,江畔忽然“啪”地合拢折扇,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莫队长既然不喜这些俗礼……”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在下倒知道个雅致去处——”
仅仅过了一刻钟,莫辞卿三人便站在“登仙楼”金漆牌匾下,雕花门廊前悬着十二盏描金宫灯,二楼凭栏处几位薄纱轻裹的姑娘正掩唇轻笑。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混着脂粉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江公子你所说的‘雅致去处’,倒真是令人意外。”莫辞卿转身欲走,却被江畔一把拉住衣袖。
“莫队长有所不知,这登仙楼背后可是……”他扇面半掩,压低声音道:“比皇城那位八殿下暗地里经营的‘平康坊’还要讲究三分。”
而一旁的陈初南看的登仙楼中的美人眼睛发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妙!妙极了!没想到江公子平素竟是在这等……”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杏红纱衣的女子己迎上前来:“江大少爷可算来了,柳姑娘特意备了您最爱的域外天浆。”
他引着莫辞卿二人穿过垂着鲛绡纱的月洞门,内里别有洞天。汉白玉铺就的庭院中,十二名身着月华裙的乐伎正在演奏,所用乐器皆是紫檀木嵌螺钿的珍品。回廊两侧立着鎏金仙鹤香炉,吐出的竟是产自南梁价比黄金的龙涎香。
“您瞧这排场,”江畔用扇尖轻点,“连伺候的丫鬟都是罪臣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忽然压低声音,“上月京城的礼部侍郎在这里一掷千金,就为听花魁娘子弹上那么一曲《广陵散》。”
正说着,一位身着天水碧纱衣的女子款款而来,发间一支金凤步摇在暮色中流光溢彩。她欠身行礼时,腕间翡翠镯子与羊脂玉佩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江公子。”女子声音如珠落玉盘,“柳姑娘己在流云阁备好了雪芽茶,用的是今年新采的天山雪莲上的露水……”
流云阁内,金丝楠木的梁柱上缠绕着南海进贡的鲛绡纱,每一幅都用金线绣着西域传来的葡萄纹样。十二盏琉璃宫灯高悬,灯芯燃烧着掺了龙涎香的鲸脂,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江畔斜倚在紫檀木雕花的榻上,随手从身旁的嵌宝鎏金盘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盏中盛着来自界外的葡萄酒。
“莫队长,尝尝这个,”他唇角含笑,“这可是连武威城都难得一见的天浆,商队横穿界外才从带回三斛。”
六位身着薄纱的侍女捧着各式珍奇鱼贯而入。为首的少女手托银盘,盘中摆着数块雕琢成蔷薇状的香膏,每一瓣花叶都纤毫毕现。“这是最新到的‘玉凝香’,”江畔用金簪挑起一块,“沐浴时用上一星半点,香气能萦绕三日不散。”
江畔用扇骨轻叩案几,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知这些来自万里之外的奇珍,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莫辞卿神色淡漠,指尖在琉璃盏边缘轻轻,却始终未饮。琉璃映着烛火,在他修长的指节间流转出细碎的光晕。身旁一位身着月白纱衣的女子悄然靠近,裙裾如流云般拂过青玉地面,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暗香。
“可是这天浆不合公子胃口?”她声音似三月江南的烟雨,柔得能化开人心。说话时眼波微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
陈初南看得呆了,手中酒盏倾斜都未察觉。琥珀色的琼浆顺着杯沿滑落,在锦缎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一位着茜色罗裙的姑娘眼波流转,执起丝帕为他拭去酒渍。"大人当心..."她腕间金铃轻响,俯身时云鬓间一支累丝金步摇微微晃动,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后颈,隐约可见朱砂绘就的凤尾花印记,在烛火下艳得惊心。
莫辞卿眸光微动,看向身边的白纱女子:"瞧你年龄不大,哪里人氏,又因何沦落风尘的?"他声音清冷,指尖仍无意识地描摹着盏上缠枝纹。虽曾随楚图南踏足过这等场所,但是那时也仅仅见了八皇子就走了。此刻真要如陈初南这般放浪形骸,终究难以做到。
“公子。”雨儿轻唤一声,素手执壶为他添了半盏酒“奴婢贱名雨儿,原是秦州人氏。”她跪坐在青玉席上,月白纱衣铺展如莲,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清响。“至于沦落风尘…”话音渐低,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说来不怕公子笑话。家父嗜赌,将祖产输得罄尽后,连宅邸都抵了赌债。”
她垂眸掩去眼中水光,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日雨很大,父亲带着牙婆闯进后院…母亲卧病在床,弟弟才开蒙…”话音戛然而止,只余腕间银铃在沉默中轻颤。烛火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陈初南闻言,手中酒盏重重一顿,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在檀木案几上洇开点点深痕。他剑眉紧蹙,眼中满是怜惜。
“天底下竟有这等混账父亲!雨儿姑娘莫怕,今日有本大人在…”话音未落,腰间玉佩己随着激动的动作撞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辞卿冷眼瞧着,指尖在琉璃盏上轻叩两下,“那倒也没见你停手。”他目光扫过陈初南案前七八个空了的酒壶,又落在他此刻仍紧握雨儿的手上,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雨儿闻言掩唇轻笑,腕间银铃随着肩头颤动发出细碎声响:“陈大人真是怜惜奴家呢。”她眼波流转间,一旁的茜色罗裙的姑娘己执壶为陈初南又斟满一杯,金铃铛在烛火下晃出迷离的光晕。陈初南面色微醺,竟就着美人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江畔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折扇轻摇,“两位大人你们说,”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人这一生要遇见多少人,才能恰好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陈初南正被身旁的茜裙姑娘喂了一颗葡萄,闻言差点噎住。
江畔晃了晃酒盏,紫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有些人相遇,恰似阳春三月遇着满山灼灼其华的桃花。”
折扇轻点着掌心,“可有些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却像数九寒天隔着三尺冰面看见游鱼,惊鸿一瞥后,便是永夜迢迢,再难寻觅。”
“春天遇到花开就一定是天时地利,冬天遇见鱼就注定是错的吗?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吗。”江畔轻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像这界外天浆,明知饮下会醉,却还是忍不住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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