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设备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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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绷带那天，苏晴的手指有些抖。林建军看着她捏着剪刀的样子，故意打趣：“苏护士，你这是想给我截肢啊？”
“胡说啥呢。” 苏晴瞪他一眼，剪刀却稳稳挑开最后一圈纱布。伤口愈合得很利落，淡粉色的新肉爬满创缘，己经能看出原来的轮廓。
“能下地试试了。” 苏晴扶着他的胳膊，“慢点，别用劲。”
林建军刚站起，腿肚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往苏晴身上倒去。她闷哼一声，却死死撑着没撒手，脸颊贴在他胸口，发香混着消毒水味往鼻孔里钻。
“对不住对不住。” 林建军赶紧站稳，耳尖有点发烫。
周曼丽端着药碗进来时，正好撞见这幕，“哐当” 一声把碗搁在桌上：“苏护士可真贴心，我爸雇的护工都没你尽心。”
苏晴的脸瞬间红透，捏着剪刀转身就走：“药换完了，我回医院了。”
“跑啥？” 周曼丽看着她的背影撇嘴，又转向林建军，“逞英雄呢？刚能站就想耍流氓？”
“你这脑子除了打架就装不下别的？” 林建军活动着脚踝，“东边煤窑的设备清单弄好了没？我下午想去看看。”
“早弄好了。” 周曼丽从包里掏出文件夹，“通风机得要两台，瓦斯检测仪要进口的，还有……”
“进口的太贵。” 林建军翻着清单，“我托广州的朋友问了，二手的日本货七成新，比新的便宜一半，性能差不了多少。”
“二手的？” 周曼丽皱眉，“要是出故障咋办？”
“让厂家派技术员来调试，签保修协议。” 林建军合上文件夹，“这事你别管了，我联系。”
正说着，大哥大响了，是孙德才：“建军，王局长带了俩人来矿上，说要检查安全整改，你赶紧回来一趟。”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他提他儿子的事没？”
“没明说，就盯着新换的钢支架看，还问是谁出的主意。”
“知道了。” 林建军挂了电话，对周曼丽说，“跟我去趟矿上。”
周曼丽刚要应声，周大发拄着拐杖进来：“我跟你们一起去。王局长这时候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人赶到矿上时，王局长正背着手在矿洞口转悠，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斯斯文文的，看穿着不像矿上的人。
“王局长。” 林建军迎上去递烟，“劳您大驾跑一趟。”
王局长接过烟，眼睛却瞟向周大发：“周老板也来了？你这矿上的安全改造有点意思，旧钢材翻新用，倒是省了不少钱。”
“都是小林的主意。” 周大发笑着打圆场，“年轻人脑子活。”
“哦？” 王局长转向林建军，“听说你认识外贸局的李科长？”
林建军心里门清，这是首奔主题来了：“认识，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他跟我说，外贸局最近在招办事员，正好缺个懂外语的。”
戴眼镜的年轻人眼睛亮了，往前凑了半步。王局长不动声色地按住他：“我家小子倒是学过两年英语，就是没实践过。”
“这简单。” 林建军掏出大哥大，“我现在给李科长打个电话，让他给留个名额，让您家公子去试试？”
王局长的脸顿时松快了：“这…… 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 周大发插话，“都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再说小林矿上的安全改造，还得靠王局长多指点。”
王局长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回头让我家小子请你喝酒。”
他没再提检查的事，拍了拍林建军的肩膀就带着人走了。孙德才凑过来：“这就走了？我还以为要挑刺呢。”
“他儿子的工作解决了，挑啥刺？” 林建军看着王局长的车消失在土路上，“孙叔，让财务准备两万块钱，下午送我办公室。”
“干啥用？” 周曼丽问。
“给李科长的辛苦费。” 林建军往矿里走，“这年头办事，光动嘴皮子可不行。”
周大发赞许地点点头：“这小子，比你爸会来事。”
下午林建军去县城送钱，路过录像厅时，白玲正趴在柜台上算账，看见他赶紧站起来：“建军哥，你咋来了？”
“腿好了，过来看看。” 林建军打量着店里，新换的放映机转着，墙上贴了层塑料布，比以前亮堂多了，“王虎没再来捣乱？”
“没了，听说他被他叔王老五锁家里了，还被打断了腿。” 白玲压低声音，“我听派出所的人说，刘干事被调到乡文化站了，走之前还被纪委的人找去谈话。”
林建军心里了然，这多半是李科长的手笔。他从兜里掏出个信封：“这是这个月的工资，给你多加了五十，算奖金。”
白玲接过来，捏着厚厚的信封红了眼眶：“建军哥，我……”
“拿着。” 林建军打断她，“对了，晚上有新片子，《纵横西海》，你留两张票，我带朋友来看。”
白玲赶紧点头：“给你留前排的。”
从录像厅出来，林建军首奔医院。苏晴正在护士站写记录，看见他进来，笔尖顿了一下。
“忙呢？” 林建军靠在柜台边，“晚上有空不？带你看电影。”
“我夜班……” 苏晴的声音越来越小。
“请假。” 林建军笑得痞气，“就说你哥我腿好了，请你看电影庆祝。”
旁边的护士打趣：“小晴，林老板请客可别错过，听说那《纵横西海》可好看了。”
苏晴的脸又红了，半晌才点点头：“那…… 我跟护士长说说。”
林建军刚走出医院，大哥大响了，是广州的朋友：“建军，设备的事搞定了，下周三到货，技术员跟车来。对了，你要的那批磁带也弄到了，港台新歌，保证畅销。”
“谢了兄弟，钱我让财务打过去。” 林建军挂了电话，心情正好，没注意到街角停着辆摩托车，周曼丽正坐在车上，把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七点，录像厅里挤满了人。林建军提前到了，白玲给他留了中间的位置。他刚坐下，周曼丽就拎着个网兜进来，往他怀里一塞：“瓜子花生，我爸让给你的。”
“你咋来了？” 林建军挑眉。
“我爸让我送东西，顺便看看新片子。” 周曼丽挨着他坐下，眼睛却瞟向门口。
苏晴进来时，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了披肩发，跟平时的护士模样判若两人。林建军看得愣了一下，周曼丽在旁边咳嗽一声才回过神。
“这儿。” 林建军招手。
苏晴刚走到座位旁，周曼丽突然往旁边挪了挪，正好把中间的空位占了：“没座了，你坐那边吧。”
最后一排确实还有个空位，苏晴咬了咬嘴唇，没说话，默默走了过去。
林建军瞪了周曼丽一眼：“你故意的？”
“我乐意。” 她抓了把瓜子嗑着，眼睛却盯着屏幕，心思明显不在电影上。
电影放到一半，苏晴悄悄起身往外走。林建军跟了出去，看见她站在墙角抹眼泪。
“咋了？” 他递过手帕。
苏晴没接，吸着鼻子说：“我是不是不该来？”
“胡说啥。” 林建军叹了口气，“周曼丽就那样，被宠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因为她。” 苏晴抬头，眼睛红红的，“我妈给我写信，说家里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县里的医生，让我…… 让我回去相亲。”
林建军的心猛地一沉：“你想回去？”
“我不知道。” 苏晴低下头，“我妈说对方条件好，能帮衬家里……”
“你自己咋想的？” 林建军追问。
苏晴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录像厅里传来周润发的台词：“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她突然抬起头：“我不想回去。”
林建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刚要说话，周曼丽突然从里面出来：“电影放完了，你们在这儿干啥？”
苏晴赶紧擦了擦眼睛：“我回去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周曼丽嗤笑：“装可怜给谁看？”
“周曼丽，你有完没完？” 林建军的火上来了，“苏晴招你惹你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 周曼丽也提高了声音，“好像谁都欠她的！你以为她真心对你？说不定是图你现在有钱了！”
“我有钱没钱关你屁事！” 林建军吼道，“你要是看不顺眼，以后别跟我来往！”
周曼丽愣住了，眼眶瞬间红了，转身就跑，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水花。
林建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堵得慌。他知道周曼丽性子首，可刚才的话确实太伤人。
白玲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说：“建军哥，你别生气了，周小姐也是…… 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 林建军苦笑，“有这么关心的？”
他掏出烟点上，刚抽了两口，大哥大突然响了，是广州的朋友：“建军，不好了！送设备的车在湖南被扣了！说是走私货！”
林建军的头 “嗡” 的一声：“咋回事？不是说办了正规手续吗？”
“手续是真的，可湖南那边突然查得严，说是要罚款，不然不放车。”
“要多少？”
“五万！不然就扣车扣人。”
林建军捏着大哥大，指节都发白了。这五万块是他刚凑齐的设备款，现在矿上账上只剩三万，还是准备给工人发工资的。
“你让他们先稳住，我想想办法。” 他挂了电话，只觉得头大如斗。
周曼丽不知啥时候又回来了，站在路灯下，声音闷闷的：“咋了？出啥事了？”
林建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情况说了。
周曼丽沉默片刻：“我爸账上有闲钱，我去跟他要。”
“不用。” 林建军摆手，“我自己想办法。”
“都啥时候了还逞强？” 周曼丽瞪他，“设备要是被扣了，东边的煤窑咋整改？你想让王局长看笑话？”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林建军往停车的地方走：“去我家，我现在就跟我爸说。”
坐在周曼丽家的客厅里，听着她跟周大发在里屋争吵，林建军心里不是滋味。周大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五万不是小数目！他自己惹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
“爸！设备被扣了，咱们的煤窑也开不成！” 周曼丽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说看好他吗？现在他有困难，你咋能不管？”
半晌，周大发叹了口气：“你这丫头，随你妈，一根筋…… 让他进来。”
林建军走进里屋时，周大发正对着保险柜输密码。他拿出个厚厚的信封，扔在桌上：“这是五万，算我借你的，按银行利息算。”
“周叔，这……”
“别废话。” 周大发打断他，“我周大发这辈子没看错过人，你要是连这点坎都过不去，也不配跟我合伙。”
林建军拿起信封，指尖沉甸甸的：“谢谢周叔，三个月内一定还。”
“不急。” 周大发摆摆手，“设备的事解决了，就赶紧把煤窑的手续办下来，我己经让人把合资协议拟好了，就等你签字。”
从周家出来，夜风格外凉。周曼丽开车送他，一路没说话。快到矿上时，林建军突然说：“今天的事，谢了。”
周曼丽的肩膀颤了一下：“我不是帮你，是帮我爸。”
林建军笑了，没戳破她的谎话。车停在矿门口，他推开车门，周曼丽突然说：“苏晴的事…… 对不起。”
林建军愣了一下，回头看见她别着脸，耳根红红的。
“知道错就好。” 他关上车门，“开车慢点。”
看着吉普车消失在夜色里，林建军握紧了手里的信封。五万块，不仅是设备款，更是份沉甸甸的信任。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矿上的灯还亮着，孙德才还在办公室等着汇报工作。林建军深吸一口气，大步往里走。腿还有点瘸，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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