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青石板冰冷坚硬。
太子朱标跪伏于地，面色沉凝如铁，愧疚如山，然眉宇间那份源自淮甸的朱家血脉倔强，却如砥柱中流。纵使屈膝，脊背笔首，透着一国储君的尊严与隐忍的担当。其跪，非乞怜，是身为人父、储君未能护佑子嗣的沉痛认责。
吕氏抖若秋风枯叶，华服凤冠衬其狼狈。那句“愿以死谢罪”，在帝王威压前苍白如纸。
庭院死寂，风声冻结。
毛驤幽魅般再现门楣阴影下，目光如鹰隼扫过，声音寒铁坠地：
“陛下口谕：太子朱标、太子妃吕氏，即刻入内觐见！余者原地待命，无旨擅动、擅言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字血腥气弥漫。锦衣卫手按刀柄，目光淬毒，锁定众人，空气凝铁。
暖阁门无声开合，隔绝内外。
暖阁内，压抑更甚百倍。空气粘稠如汞。
朱元璋深陷紫檀椅，双目紧闭，灰败脸上冷汗涔涔。帝王威压如火山熔岩，沉重灼热，碾压人心。角落阴影中，张正常、觉明敛息凝神，如木雕泥塑。
朱标与吕氏步入风暴中心。朱标步履虽沉，仪度未失，至御前撩袍屈膝叩首，声音沉郁清晰：“儿臣朱标，叩见父皇！”自责如磐石压心。
吕氏跪倒，哀泣：“臣媳吕氏，叩见父皇！臣媳罪该万死……”
朱元璋极其缓慢睁眼。眸中无丝毫暖意，唯余冰寒渊潭。目光掠过吕氏，落在朱标紧绷如弓的脊背，复杂至极——失而复得的庆幸瞬间被滔天怒火吞噬！
“谢——罪——？”二字如九霄惊雷炸响！烛火狂摇！
“毛驤”朱元璋猛拍扶手，巨响中剧烈喘息，霍然站起，搡开欲扶的毛驤！几步冲到朱标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烧红烙铁，死死钉在其脸上：
“咱把雄英托付东宫！你便是这般看护？！啊？！就在你东宫！应天府眼皮底下！咱的亲孙！差点——就——没——了——！”嘶吼绝望狂怒，梁尘簌落。
“咱问你！”手指颤抖几乎戳到朱标惨白的脸，“东宫侍卫是泥塑？！奴才都瞎聋？！你这爹！这太子！脑子里装的什么？！是腐儒酸文，还是勋贵谄媚？！连骨肉都护不住！咱还能指望你守万里河山？！守老朱家千秋基业？！”字字重锤砸心。
朱标面沉似水，牙关渗血，额头重重磕地，“咚、咚”闷响，鲜血染鬓：“儿臣万死！未能恪尽人父之责，守护国本，罪无可逭！恳请父皇息怒！”倔强化为悲壮承担。
“息怒？拿你磕破的头？！还是拿她的命？！”朱元璋猛转向吕氏，目光如淬毒匕首：
“吕——氏——！”声如地狱寒冰，“你口口谢罪！好！咱让你‘谢’个明白！一字一句招来！雄英发病前，进何食？！饮何汤？！见何人？！谁经手汤药？！一字一字吐！若有半字虚言……”声音骤低，毁灭气息弥漫，“咱教你吕氏九族，统统陪你‘尽——忠——’！”
此言如无形巨手攫住吕氏咽喉！她浑身剧颤，泣声断绝，唯余牙齿疯狂打颤“咯咯”响。在皇帝洞穿灵魂的目光下，过往疏漏疑点皆成索命符咒，疯狂闪现！让她魂飞魄散：“臣……臣媳……御膳房……燕窝羹……李嬷嬷……王……王……”
就在吕氏崩溃、朱标待罪、气氛紧绷欲裂之际——
“唔……”
一声轻微带睡意的呓语，如石子投入死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雪白貂裘软榻！
朱雄英睫毛微颤，缓缓睁眼！眼神初时迷蒙，瞬间聚焦，沉静如水，清亮如星！视线扫过——额染鲜血、眼神沉痛的父亲；面无人色、抖若筛糠的继母；角落阴影中的道士和尚；最终，落在那佝偻疲惫却威压滔天的老人身上。
朱雄英嘴唇微翕，蹙起秀眉。目光在朱元璋灰败面容、虚浮脚步上停留一瞬。眼中复杂难明——疑惑、探究、远超稚龄的了然。
这一眼，如定身法咒！
朱元璋胸中焚城怒火瞬间冻结！血脉悸动。
毛驤本能按刀，身体绷紧如豹！他清晰感知小殿下醒来气息判若两人！眼神太静太深！内敛中隐隐透出堂皇正大、生生不息之“势”雏形！闻所未闻！
“啪！”朱元璋狠拍毛驤后脑，“发什么疯！认不清主上的狗什么下场？！”毛驤冷汗涔涔。
“嘶——”角落阴影中，张正常、觉明同时倒吸冷气，对视一眼，震撼难言！他们灵觉感知到，朱雄英目光扫过朱元璋刹那，皇帝体内因救治过度损耗的帝王元气，竟如枯木逢春，被无形精纯力量拂过，极其细微地“活”了一下！这意味着此子气息本源，己与大明国运产生玄妙联系！甚至能滋养牵引天子之气！天地异数！大明瑰宝！
朱标抬头，见儿子清澈眼眸首视自己，狂喜冲垮心防，与愧疚交织，喉头哽咽，灼灼目光无言。
吕氏对上那深邃眼神，如秘密无所遁形，心慌低头，惊惧与滔天恨意翻涌：“这小……难道真是神仙转世？天花不死！复活后如此深不可测！皇陵惊雷……太过巧合！不……这不可能！……”
朱雄英目光最终定格朱元璋疲惫震惊的脸。
“爷爷！”一声呼唤，清脆微哑，如天籁击碎死寂！
这一声，如甘泉浇熄朱元璋心头最后暴戾火星。他心神骤松，暖流酸楚涌上喉头。深吸气压下情绪，目光锐利扫过张、觉——家丑不可外扬！
“标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终结意味与疲惫，“带她起来！回宫再议！”不再看二人。
朱标身体微震，复杂看向父亲，又深深回望儿子几眼，庆幸、愧疚、骨肉之情交织。沉默搀扶起的吕氏，在锦衣卫“护送”下踉跄退出。
吕氏低垂着头，身体微颤，眼帘下恨意与不甘如毒蛇噬心。她的“以死谢罪”是绝地求生之策！事败，与其坐等吕氏九族诛绝，不如主动求死！她一死，事止于“太子妃失责”，攀不上“谋害皇嗣”大罪！如此，吕家根基存，允文保有外戚力量，将来或有一线登天之机！待允文君临天下，自会为她追封正名！这必死之局，唯以己命为筹码，方为允文留下逆天改命之阶！她的“可怜”，七分真惧，三分是精心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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