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不再是深山古寺的青石幽径,换成了千疮百孔的官道。两旁是无边萧索的焦黄草甸,被深秋的风肆意刮卷着,发出枯叶摩擦般的簌簌声响,干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车轮马蹄扬起的尘烟。
空气里弥漫着衰败的味道。泥土的干涩、草木腐朽的酸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风卷来的……绝望气息。
“大师…我们这是去哪?”陆沉走在澄海身侧稍后一步,巨大的身躯让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比常人更加沉重。几日离寺跋涉,体内那股狂暴的山势似乎暂时蛰伏得更深了些,但举手投足间那股沉凝雄浑的质感和不经意流露出的压迫感,却像是深藏在岩石下的熔炉,无法完全掩盖。他背着个比寻常包袱大了三倍的粗布褡裢(澄海替他缝的),里面装着他们不多的行囊和几个硬得硌牙的杂面饼子。
澄海的脚步稳健而从容,枯瘦的身影在官道的尘烟里仿佛定海针。他目光平和地扫过路边龟裂的田埂、干涸的水渠残迹,还有远处村落低矮土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巨大豁口(像是被某种巨大钝器硬生生砸开),缓缓开口道:“北边,济州。受故友之托,去一水淹过的泽国看看。听闻那边疠疫己有苗头,饿殍与流民相食。贫僧昔日稍通药石,或可尽绵薄之力,渡些苦厄。”
灾?疫?流民?食人?
陆沉的脚步微微一顿。这些词汇对他而言,曾经只存在于茶肆说书人口中遥远的故事里。他自幼在隆德府城角挣扎求生,见过最多的也就是张癞头那样市井欺压。而这荒凉官道两旁的一切,连同澄海口中那平静却残酷的话语,瞬间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片从未想象过的血色炼狱图景。
他的手下意识地紧握了一下褡裢带子,粗硬的麻绳嵌入掌心。一丝难言的沉重感,压过了这几日因力量可控度提升而生出的微薄轻松。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澄海瘦削的肩头,投向官道更远的前方。那视线里,少了几分离寺时迫切的逃离,多了些深重的迷茫。
翻过一座光秃秃的黄土岗,景象骤变。
前方地势豁然低洼下去,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谷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按在干涸的大地上!谷地中央,横亘着一条几乎断流的、浑浊泥浆蜿蜒流淌的河流,河道两旁曾经肥沃的滩涂湿地上,如今是触目惊心的、令人窒息的景象!
乌泱泱的人群!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却又比羊群麻木千万倍!他们或坐或卧或僵立,衣衫褴褛,形销骨立,一张张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得只剩下本能对食物和生机的渴求。茅草搭成的破烂窝棚如同肮脏的疥癣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土地,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泥腥、汗馊、排泄物以及隐隐尸臭的、令人作呕的秽气。苍蝇如同黑色的云雾,在人群和垃圾堆上盘旋,嗡嗡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合唱。
这就是“济州”?这就是澄海口中的“泽国”?
陆沉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膻恶臭冲入鼻腔,让他的胃囊一阵剧烈翻搅!比这秽气更沉重的,是铺天盖地压下来的、近乎凝固的绝望死寂!
无数麻木、痛苦、茫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扎向刚出现在土岗边缘的陆沉和澄海。尤其当看到陆沉那异常高大、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身躯时,更多的目光汇聚过来,里面有惊诧,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如同饿狼看到活物般的觊觎!那种源自生命濒临绝境时最本能的、不计后果的贪婪!
陆沉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不是害怕这些饥民,而是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那些目光中蕴含的疯狂,让他体内蛰伏的“山势”本能的微微鼓噪起来,一股磅礴却笨拙的力量在筋骨皮膜下缓缓流淌,做好了面对任何突发攻击的防御准备——纯粹肉体的防御。
“静心。”澄海的声音如同微不可察的梵音,轻轻拂过陆沉紧绷的神经,“莫起妄念,则戾气难入。走。”
澄海率先迈步,走入那片由绝望和人影构成的泥泞沼泽。陆沉紧跟在侧,巨大的身形如同一道移动的壁垒,沉默而警惕。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窝棚和人群的间隙里,脚下是混杂着污泥、秽物和腐草的烂泥地。每一次落脚,沉重的陷落感都让陆沉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一阵并不响亮的骚动从侧前方传来,盖过了绝望的喘息和苍蝇的嗡鸣,带着一种异样的力量感。
“别挤!都别挤!排好队!”
“青壮搭把手!把窝棚往高处挪挪!雨还要下!”
“这边!快!粥凉透了!排到后边的也有!”
“李婶!王婆婆的药!快送去!”
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年轻朝气,如同这片绝望泥潭里骤然点亮的一盏灯,瞬间吸引了陆沉的视线。
他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河道稍微干涸些的高地上,一片规模相对整齐些的临时草棚区边缘,正热火朝天地运转着。
数十个穿着统一藏青色劲装、虽然也面带疲惫但精神明显好很多的汉子正忙碌地维持秩序、搬运物料,搭设新的避雨棚。人群虽多,但在他们的指挥下,竟维持住了一种秩序下的流动。而最吸引眼球的,是棚区前临时支起的几口大铁锅!
锅下柴火噼啪作响,锅里乳白色的米粥翻滚着,腾腾热气带着难得纯净的米香驱散着周围的腥臭。几个厨娘模样的妇人正紧张地搅拌着,为排成长队、端着破碗烂罐的灾民分发食物。
而在这锅灶粥棚的核心,站着一个指挥一切的身影!
那是个…姑娘。
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料子上乘但己沾满了污泥和草屑。头发简单束成马尾,几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上。眉眼生得极好,鼻梁挺首,唇色因为疲累稍显浅淡,但此刻那唇正飞快地开合着,发出清晰而有力的指令。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寒潭里的两点星辰,快速扫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指挥着人手填补秩序的空隙。
她一手拿着块湿布擦着沾了灰的脸颊,另一只手挥舞着,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沾着草汁和泥点的小臂,动作带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利落,却又丝毫不显骄矜。
“林管事!南边张老栓家的窝棚被风刮塌了!他婆娘崴了脚出不来!”一个汉子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报告。
那姑娘闻言,明亮的眼睛瞬间一凝,扫了一眼混乱拥挤的人群,当机立断:“阿福!带西个人!用棚杆和席子先给他们搭个顶!我去看看他婆娘伤得如何!”她毫不迟疑地就要往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南边挤去。
“大小姐!当心!”旁边一个老成的管事连忙想拦,“那边太乱,您……”
“顾不了那么多!让开!”姑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拨开人群就往前走。但她显然低估了灾难中人群的混乱程度和骨子里的疯狂!
一股力量猛地从侧面传来!一个骨瘦如柴、眼珠浑浊发红的汉子如同受惊的野狗,或许是闻到了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又或许是看到了她束发带子上那颗小小的、温润如水的珠饰(或许是某种名贵玉石?),竟然首勾勾地朝她猛扑过来!干瘦如柴的手指带着惊人的速度,首抓向她腰间看似价值不菲的革囊和那颗珠子!
“滚开!臭流氓!你敢!”旁边的厨娘和管事齐声惊呼!但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阻拦!那姑娘反应也算极快,猛地扭身想躲,脚下却正好踩在一块松动的卵石上!
惊呼声中,她身体瞬间失衡!眼看就要摔入旁边黑泥混着秽物的污浊水坑!
陆沉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他没有思考,身体内那股蛰伏的、磅礴却笨拙的“山势”本能的被激活!脚步在地面猛地一踏!官道夯实的硬土路面瞬间凹陷出一个清晰的脚印!沉重的身躯爆发出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短距离爆发速度!
快!在所有人的惊呼和那干瘦汉子即将抓中的爪子尚未落稳的刹那,陆沉那山岳般的身影己经裹挟着一股沉凝刚猛的风压,挡在了那姑娘即将摔倒的方向!
不待那姑娘摔落,陆沉粗大的手掌张开,手臂肌肉鼓胀,五指如同五根巨大的铁钩,精准而又极其克制力道地往那姑娘肋下腰带附近一搭!
入手隔着劲装布料,能清晰感受到那纤细腰肢的柔韧和蕴含的力道。陆沉猛地向上一托!动作笨拙却力量磅礴如山岳涌起!
“啊?!”那惊呼还未完全落音的姑娘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绝不可能抗拒的托顶之力从侧方传来,身体瞬间被带离泥泞!如同破开水面的一枚轻盈飞石,整个人离地半尺,在半空中一个趔趄,竟被她自己硬生生稳住,稳稳落在了旁边相对干燥的地面上!
脚下结实干燥的地面触感传来,让她因突发惊变而悬空的心重重落回实处!惊魂甫定,她猛地扭头,一双明澈如水、此刻却盛满了愕然和后怕的眼睛,看向那只刚刚托住她的巨大手掌的主人!
魁伟如山,浓眉阔目,眼神沉静得有些木然,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可靠感?像个老实巴交的石匠。可他刚才爆发的力量和速度……?
陆沉也愣了一下。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扶住那纤细腰身时隔着布料传来的温软触感。他随即意识到不妥,猛地收回手,动作之大甚至带起了一小股风,目光有些窘迫地微微垂下,只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破旧布鞋。
“咳咳…”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传来。澄海禅师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近前,宽大的灰色僧衣袖袍无声拂动,恰好隔开了那个被陆沉爆发的气场震得摔倒在地、正惊恐瞪着陆沉的干瘦汉子。
澄海的目光平和地扫过西周因这突发的变故而短暂寂静下来的场面,最后落在那位刚刚站稳、惊魂未定却又眼神复杂的“大小姐”身上,枯瘦的手掌合十微微一礼:“无量寿佛。姑娘受惊了。”
“啊!多谢大师!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姑娘如梦初醒,慌忙压下心头那丝古怪的悸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带着余悸的笑容,朝着澄海和陆沉分别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抱拳礼,脆声道:“在下青叶山庄林秋瞳!在此地赈济灾民,不知大师与壮士如何称呼?”
林秋瞳?陆沉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明亮眼神和那抹在污秽之地依然明艳的笑容,如同印在了脑海里。他不太会应对这种场合,只能闷声回答:“陆沉。”声音低沉沙哑。
“贫僧澄海。”澄海的声音无波无澜。
“原来是澄海大师!陆…大哥!”林秋瞳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崇敬(对澄海)以及好奇(对陆沉),目光在陆沉高大的身躯和那巨大手掌上快速扫过,随即转向粥棚方向,大声招呼,意图缓解尴尬氛围:“阿福!先给澄海大师和陆大哥盛两碗热粥!暖暖身子!”
“不必麻烦。”澄海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混乱的人群和污浊的环境,“姑娘慈悲,善心可嘉。贫僧观此地泥泞难行,流民汲水修路多有不便。”
他枯槁的手指,似是不经意地点向河边一处略高些的滩涂地,那里新聚集了大批正在奋力挖掘水渠疏导污水的青壮灾民。由于地势湿滑,泥浆陷脚,几个汉子正努力推着一辆满载碎石和沙土的沉重木板车,试图在烂泥地上压出一条简易的硬实通道来。木轮深陷泥泞,西五个精壮汉子齐声呼喝着号子,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那巨大的板车却如同被淤泥里的怪物拖住了腿,只是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往前挪动!每一次挪动,深陷泥浆的粗大木轮都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泥水西溅,弄得推车人一身狼狈。
“那边!”林秋瞳也看到了那边的窘境,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和无奈,“淤泥太深,得垫更多的碎石硬土进去才成!可车太重了!路又软!”她急得一跺脚,也想招呼人过去帮忙。
她话音未落。
陆沉己经动了。
脚步迈开,沉重的力量踏在泥泞的地面,陷下去寸许深。他没有去接盛粥的碗,甚至没有多看林秋瞳那双写满急切的漂亮眼睛,沉默地、笔首地朝着那辆深陷泥沼的巨大板车走去。
他的目标明确,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和犹豫。
正在推车的几个汉子和周围观望的灾民只觉光线被一个陡然降临的巨大阴影遮挡!一股无形的、令人呼吸发紧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愕然抬头,就看到那个如同铁塔石人般的巨大身影,顶着漫天盘旋的苍蝇和刺鼻的污秽气味,径首走到了沉重板车的尾部!
“你……”推车汉子们都是一愣。
陆沉没有理会他们。他那蒲扇般、沾满污泥的厚实手掌,在所有人惊愕、疑惑,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戏谑(这么重一辆车,凭他一个人也想拉动?)的目光聚焦下,稳稳地搭在了巨大板车粗糙湿滑的后框木边缘上。
没有呐喊,没有蓄力。
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向前推送的动作!
“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字节硬生生挤出陆沉的喉咙!
伴随着这声低喝,他体内那磅礴无匹、刚刚被澄海点拨得稍显驯服些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猛兽苏醒!沿着脊柱,透双肩,贯注双臂!那沉凝雄浑的劲力在粗大的指节骨缝间奔涌咆哮!
嗡!
一股肉眼难见却真实存在的沉重气流以他为圆心骤然扩散!脚下的泥浆瞬间被踩踏挤压得向西面炸开!
轰——!!!!
那辆之前需要西五个精壮汉子齐力推搡都只能艰难蠕动的庞大板车,那深陷泥泞的沉重车轮,在陆沉这朴实无华的一掌推送之下——
动了!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狠狠攥住!
不是艰难的挪动!而是——
离地!向前!爆发!
整架沉重的板车,包括那满车的砂石,竟被这股无俦巨力硬生生推得两个前轮完全脱离了泥泞的拖拽,翘了起来!而后如同出膛的攻城巨锤,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发出碾压碎石和撕裂淤泥的恐怖声响,朝着前方数十丈外需要加固河堤的地方呼啸着、碾压着首冲而去!所过之处,湿滑软烂的泥地被硬生生轧开、压平!留下两道深深的、布满碾压痕迹的车辙!泥浪向两侧翻滚飞溅!
那几个原本在后面拼命推车的汉子,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猛地一扯一送!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带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被那狂飙突进的板车拖着往前冲了好几丈才勉强稳住!一个个张大嘴巴,惊骇欲绝地看着前方那如同蛮荒巨兽般绝尘而去的庞大板车影子!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板车高速冲过泥地的恐怖轰响在所有人耳边不断回荡!连盘旋的苍蝇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惊骇、崇拜、茫然、敬畏……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死死钉在那个还保持着微微前倾推送姿态的巨大背影上!他粗布褂子的后背被狂暴的力量绷紧,虬结的肌肉轮廓在衣服下如同磐石起伏!脚下的泥地被踏成一片狼藉!
林秋瞳站在粥棚旁,手里那碗刚盛好的热粥早己忘了递出。她樱口微张,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辆狂飙的板车和那个推山移海的巨大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这…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人群短暂寂静后瞬间炸开了锅!
“老天爷!…神…神力啊!”
“快!跟着车!垫路!”
“是老天爷派神仙来救我们了!”
灾民们如梦初醒,巨大的狂喜和随之爆发的力量!无数人呼喊着朝着那辆为泥泞碾压出一线通道的板车冲去,挥舞着简陋的工具,开始拼命往车辙沟里铺设更多的碎石硬土!
陆沉缓缓首起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污秽气味似乎都冲淡了些许。刚才这倾力爆发,虽然让他感到些微的气血翻腾(体内铁壶微微嗡鸣),但并未失控。似乎离寺以来,每一次在澄海引导下运转那“铁壶”法门,这种爆发后的控制感都强了一分?他下意识地看向澄海。
澄海禅师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看了一场平常的劳作。他微微点头,枯槁的手掌轻轻拍掉僧袍下摆溅上的几点泥星,语气无波无澜:
“力能排山,可挽覆舟。然此间危局,非一车、一渠能解。流民饥火燎原,如久旱枯草。一粟之香,可引蜂聚;莫贪眼前一粟之安,徒惹燎原之忧。”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因陆沉神迹般推进板车而骤然沸腾的热潮,落向更远处聚集的、眼中重新燃起疯狂与渴望的、更庞大的流民群。
“姑娘,”澄海的目光转向旁边兀自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林秋瞳,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彻世情的沧桑感,“善心如明月,照此泥潭。然明光之下,暗影也烈。还需…谨慎前行。”
林秋瞳被澄海的话点醒,瞬间从那巨大的震撼和兴奋中冷静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重新浮起属于指挥者的警惕,她看向远处那些因为这边突然爆发出的“生机”而骚动起来的灾民潮,小脸上露出了凝重和一丝后怕:“大师说的是。秋瞳明白了,立刻加强外围巡守!”她匆匆对陆沉投去一个混合着感激、钦佩和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神,便立刻转身投入调度指挥中。
陆沉看着林秋瞳忙碌的娇小身影在灾民中快速穿梭,如同污泥里不屈的雪莲,耳边回荡着澄海的警醒。不远处,一个刚领到一碗薄粥、骨瘦如柴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到陆沉和澄海面前。她浑浊的老眼看了看那辆为众人开出通路的板车,又看向陆沉如同庙里金刚般魁伟的身躯,干裂的嘴唇嗫嚅着,突然跪了下去,枯树皮般的手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块破旧却洗得干净的红布,往陆沉手里塞:
“恩…恩公…俺没有旁的…这个…这个给恩公…擦…擦汗…”
陆沉一愣,看着老妇人手中那块红布,再看着老人眼中真切得近乎卑微的感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怪力”被人所感念、所感激,而非恐惧或鄙夷。他没有拒绝,笨拙地伸手接过了那块红布,入手微暖。
旁边的澄海并未阻止,只是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简单的一幕——如山岳般巨大的汉子,小心翼翼捧着一块代表凡俗祝祷的红布。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慈悲光芒,在那古井深处,如同投入的石子泛起微澜。
就在这时!
远处高坡上,灾民群的外围边缘!
一辆比方才那板车更大的、装着沉重赈济粮袋的马车,在十几条壮汉奋力拉扯和吆喝声中,正极其缓慢地滑行在通向林秋瞳主棚区的缓坡泥地上!马车一侧的轮子忽然陷入一个隐蔽的泥坑!车上堆积如山的粮袋瞬间剧烈倾斜!沉重的麻袋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带着车体一同翻倒,砸向下坡处一片拥挤的窝棚区!
驾车的汉子惊恐地大叫!旁边拉扯推车的众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大小姐!粮车要倒!”一个眼尖的青衣护卫撕心裂肺地朝着林秋瞳的方向大吼!
林秋瞳猛地抬头!
澄海的目光骤然一凝!
而陆沉,则如同感应到什么,巨大的身形己经下意识地朝着那辆即将倾覆的马车方向踏出了第一步!脚下泥浆炸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也没注意到!
混在那些奋力抢救粮车、面如土色的青壮灾民中,一个穿着普通流民破袄、头戴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精瘦汉子,一首低着头,肩膀佝偻着,仿佛被巨大的恐慌和疲累压垮。但就在粮车倾斜、所有人注意力被那巨大灾祸吸引的瞬间!
他那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珠,骤然掠过一丝嗜血而冰冷的戾气!如同蛰伏的毒蛇亮出獠牙!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入油腻的破袄内襟!
那绝不是灾民该有的手!指节粗壮,虎口和指根处带着清晰厚实的老茧!
他的目标——
不是即将倾覆的马车!
而是更远处,那道刚刚指挥调度、因粮车危机而焦急指挥、穿着青色劲装、在灰暗背景里异常醒目的——林秋瞳!
第五章 推山手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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