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奥数总决赛的考场设在北城中学最大的阶梯教室。当温禾踏进这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时，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宽阔的林荫道，高大的教学楼，一切都曾是她梦想的起点，却也承载着难堪的回忆。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哮喘药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外婆的叮嘱、李老师的期望、还有……周延那句“加油”，像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
考试铃声响起，肃静笼罩了整个考场。空气中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温禾很快沉浸入题海，那些复杂的符号和逻辑链条是她最熟悉的战场。北城中学的阴影暂时被抛诸脑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亟待征服的难题。思路清晰，落笔流畅，那些在榕城无数个日夜的演算仿佛在此刻凝聚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温禾写完最后一题的解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在监考老师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平静地起身，提前交卷。几乎在同一时间，前排的江屿也合上了笔帽，站起身。两人在考场门口相遇。
“做完了？”江屿脸上带着一丝考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
“嗯。”温禾点点头，走出考场，被外面明亮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也随之涌上。
“感觉怎么样？”江屿跟在她身边，问道。
“还好，有几道题比较刁钻，但思路还算清晰。”温禾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倦意。她此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或者首接回酒店。
江屿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邀请：“考完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算是……庆祝一下？”
温禾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江屿温和真诚的脸。她知道江屿是好意，但此刻，她真的没有半分庆祝的心情。北城的环境本身就让她有些压抑，考试的高度消耗更让她只想独处。更何况，潜意识里，她似乎并不想和江屿单独吃饭，尤其是在这个让她心绪复杂的地方。
“谢谢，江屿。”温禾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声音很轻，“我有点累，想先回酒店休息了。改天吧，好吗？”
江屿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理解：“也好，是该好好休息。那你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掩饰得很好。
“嗯，你也好好休息。”温禾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校门口组委会大巴的方向走去。背影带着卸下重担后的单薄和疲惫。
回到酒店房间，温禾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同住的王璐还没回来，房间里一片安静。她先给外婆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声音努力装得轻快：“外婆，考完啦！感觉还行，您别担心！嗯嗯，吃过了，在酒店呢，准备休息了……您也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那份强撑的轻松立刻消散，更深的疲惫席卷而来。她刚把手机放下，屏幕又亮了起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妈妈”，温禾的心猛地一沉。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妈。”
“小禾啊，”电话那头传来温母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听说你来北城比赛了？考得怎么样？累不累啊？”
“刚考完，还好。”温禾的声音很平淡。
“哎呀，考完就好！正好，晚上回家吃饭吧？你弟弟妹妹听说姐姐回来了，都念叨着想你呢！阿姨……哦，就是刘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温母的语气带着殷切的期盼。
弟弟妹妹想她？
温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个装修豪华、气氛却永远冰冷的“家”？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看她的眼神从来都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还有那个继父刘叔叔，表面客气，眼底却总带着审视和计算，仿佛在衡量她这个“拖油瓶”的价值？他们怎么可能想她？不过是母亲一厢情愿的说辞，或者……是某种需要维持表面和谐的客套话罢了。她太清楚了，那个家没有她的位置，她也不想去争抢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用了，妈。”温禾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商量的疏离，“组委会安排了食宿，而且我挺累的，想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还有活动。”
“这样啊……”温母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带着失望，“那……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啊。比赛……尽力就好。”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温禾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窗外的北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都市冰冷的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考完试的放松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北城带给她的、熟悉的压抑和疏离。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想考试结果，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隔绝这一切。
她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和衣倒在床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外婆小院里的温暖宁静，榕城二中靠窗座位上的阳光，还有……昨夜路灯下那个笨拙却温暖的拥抱……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交织，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情绪落差和身体的疲惫终于将她彻底击垮，意识迅速沉入黑暗，她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执着而清晰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小锤子，硬生生将温禾从深不见底的睡梦中敲醒。
她迷迷糊糊地摸索着，眼睛都睁不开，凭着感觉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喂……？”
“醒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熟悉、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温禾的睡意。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来，睡意全无，心脏狂跳。
“周……周延？！”她难以置信地对着手机喊道，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你……你怎么……”
“我在你酒店楼下。”周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下来。带你去个地方。”
“楼……楼下？！”温禾彻底懵了，她赤着脚跑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酒店楼下，璀璨的霓虹灯光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倚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即使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和迷离的夜色，温禾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周延！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北城？！他怎么会知道她住哪个酒店？！
无数个问题瞬间塞满了温禾的脑子，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给你十分钟。穿厚点，晚上风凉。”周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震惊风暴，带着他惯有的命令口吻，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耐心？“快点。”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温禾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震惊、疑惑、一丝隐秘的惊喜，还有对那个“神秘地方”的好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北城的冰冷和孤独感，仿佛被楼下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撕开了一道温暖的口子。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冲向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把脸，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换上了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套。镜子里，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沉睡和此刻的激动而泛着红晕，眼睛也因为震惊而睁得很大。
她不知道周延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一种莫名的信任和期待，压过了所有的疑虑和疲惫。她拿起房卡和手机，深吸一口气，跑出了房间，冲进了下行的电梯。心跳，随着电梯数字的跳动，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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