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榕城,料峭未散,春风轻拂,裹挟着新泥与草木的气息。香樟树褪去了旧叶,嫩芽在枝头舒展,疏朗的枝桠间漏下斑驳的阳光,为榕城二中略显陈旧的校门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光影在柏油路面上轻轻摇曳。
温禾站在校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手心微微沁汗,攥着书包带子。那是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边角己经磨起了毛边,里面除了几本崭新的教材和练习册,还有一个用布包仔细裹好的小药瓶——她的哮喘药,以及一本边角卷起的奥数竞赛题本。
“阿禾,真不用外婆送进去?”身旁的老人穿着素净的棉布衫,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装了水壶和水果的小布兜。
“真不用,外婆。”温禾转过头,努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抚平外婆眉间的褶皱,“我都十六了,认得路的。您快回去吧,早上太阳就毒了。”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呼吸。
外婆叹了口气,把布兜塞进温禾怀里:“拿着,课间喝点水,吃点水果。要是…要是不舒服,赶紧去医务室,或者给老师打电话,千万别硬撑,知道吗?”外婆的目光落在温禾的书包上,那里装着她的“保命符”。
“知道啦,您放心吧。”温禾接过布兜,抱在怀里,用力点头,“我先进去了,外婆再见!”她不敢再多看外婆担忧的眼神,生怕那关切会让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裂开一道缝。她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有些深,胸口传来一丝熟悉的轻微滞涩感,她立刻放轻了呼吸的节奏,转身快步走进了校门。
榕城二中的校园不算大,但绿树成荫。高大的香樟树随处可见,浓密的树冠交织成一片片清凉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阳光混合的独特气息。温禾按照指示牌的指引,找到了行政楼。楼里己经有了早来的学生和老师,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她敲开了高二年级组办公室的门。班主任李老师是一位约莫西十岁、面容和蔼的女教师,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看到温禾递过来的转学证明,她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温禾同学是吧?欢迎来到榕城二中高二(三)班。”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别紧张,我们班同学都挺友好的。我先带你去教室熟悉一下环境,认认座位。”
“谢谢李老师。”温禾轻声应道,跟在李老师身后,目光安静地打量着沿途的教室。走廊的墙壁有些斑驳,但贴着不少色彩鲜艳的学习园地和学生作品。透过教室的窗户,能看到一些早到的学生在整理书本、低声交谈,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还是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心脏。
高二(三)班在走廊的尽头。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说话声和桌椅挪动的声音。
李老师推开门,教室里原本有些喧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聚焦在李老师身后的陌生女孩身上。温禾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但她没有低下头,只是平静地迎接着那些好奇的打量。她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教室:宽敞明亮,窗户很大,阳光慷慨地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座位大概坐了三分之一的学生。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老师走上讲台,拍了拍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温禾。从今天起,她就是咱们高二(三)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新同学!”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伴随着几道善意的微笑和更多探究的目光。
李老师环顾了一下教室,目光落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一个空位旁边。“温禾,你就先坐那里吧,周延旁边。周延——”李老师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照顾一下新同学。”
温禾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
那个靠窗的位置采光极好,阳光几乎铺满了桌面。旁边的座位上,一个男生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似乎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他穿着橙城二中的校服,但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位置,别着一个亮银色的、造型别致的打火机,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叫周延。温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听到老师点名,周延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不耐烦。他的眼神掠过讲台上的李老师,最终落在了温禾身上。
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像掠过水面的风,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漠然地垂了下去,重新埋回臂弯里,仿佛刚才的抬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甚至没有点头示意。
温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悸动,而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冷漠让她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她定了定神,抱着书包和外婆给的布兜,在或明或暗的注视中,一步步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她能感觉到周延虽然趴着,但存在感却异常强烈,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她的新座位在周延的右边,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桌面很干净。她轻轻地把书包放进桌肚,把布兜放在桌角,然后坐下。动作间,她留意到周延的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支笔随意地扔在那里,与他校服上那个格格不入的打火机一样,透着一种刻意的散漫。
就在她刚坐稳,准备拿出书本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旁边一首趴着的周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着点不耐烦的劲头,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划出轻微的刺响。他看也没看温禾,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一部分阳光。然后,在温禾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抓住了她课桌的两边。
温禾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周延手臂一用力,温禾那张原本正对着过道的课桌,被他稳稳地、悄无声息地朝窗户的方向拖动了大约十几厘米的距离。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现在,温禾的课桌几乎完全沐浴在明亮的晨光里,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手臂和摊开的书本上,视野也更加开阔,能清晰地看到窗外摇曳的香樟树叶和湛蓝的天空。
做完这一切,周延像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甚至没有再看温禾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挪开了一块挡路的石头。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次趴了下去,只留给温禾一个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和那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银色打火机。
教室里很安静,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但没人出声。
温禾怔怔地看着自己沐浴在阳光中的新座位,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重新与世界隔绝的后脑勺。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是嫌她的桌子挡路?还是……别的什么?他那冷漠的态度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粗鲁却又似乎蕴含一丝微妙善意的举动,形成了强烈的矛盾感。
她轻轻吸了口气,窗外浓郁的草木气息涌入鼻腔,带着阳光的温度。胸口那点因陌生环境带来的滞涩感,仿佛也被这阳光驱散了一些。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本,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目光落在空白的扉页上,她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温禾。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旁边的少年依旧趴着,一动不动。窗外的蝉鸣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格外响亮,如同少年人躁动不安又秘而不宣的心事序曲,悠长地回荡在七月的晴空里。
他们的初次交集,就在这阳光与沉默的罅隙中,悄然开始。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一张被挪动的课桌,和一片更加灿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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