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途烬灯
暮色如污血浸透残云，官道上，一辆糊满泥垢的木轮车，随着瘦马吃力的拖拽吱呀作响，在荒草与碎石间歪斜前行。凌雪寒用最后的灵力化作无形推手，让那具焦躯在车上不至于因颠簸散架。
身后车板上，苏晚的气味是血肉焚尽后的苦灰。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散成骨粉。凌雪寒每隔几刻便要去探一次鼻息——指尖触到的微乎其微的温热，是她拉扯前行的锚。
弟弟凌霜靠在她腿上昏睡，小脸烧得滚烫，梦中呓语不断。凌雪寒将自身一缕寒息度过去，勉强压制着他经脉中紊乱的灵力——那是被执法者威压波及后留下的烙印，非等闲药石可愈。
引魂石塞在贴身处，冰凉，死寂，如同盲人的眼。
赤霄宗清剿的传闻，像带着倒刺的风，刮过每一处驿站。悬赏图己贴满边城关隘。图上的苏晚形容可怖，罪名为“窃道惑众，袭杀上使”。那副画像，将琉璃剑光的决绝扭曲成狰狞，将她濒死时挣扎的微息，描绘成邪恶的胎息。
她们不能入城，只敢在荒郊野祠残庙中蜷缩。夜间，凌雪寒布下薄如蝉翼的冰镜隐踪阵，如同结网的病弱蜘蛛，勉力隔绝着外界的探知。阵光摇曳，映着破窗外一轮渗血的冷月。
第西日深夜，密林深处一座狐仙塌了一半的小庙。
柴火堆只剩最后一点余烬。凌霜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身体滚烫，像烧红的炭。凌雪寒将最后一点凝露草的药汁挤入他口中，但那点微凉入喉即化，犹如滴水入沸油。
凌霜的眼皮急速颤抖，猛地睁开，瞳孔却散大失焦。“爹…娘……雪好烫……”他含糊嘶喊，双手在空中乱抓，似要拍打身上无形的烈焰。凌雪寒的心瞬间如被冰锥刺透——执法者的灵力在反噬他的识海！再拖下去，轻则痴傻癫狂，重则焚毁丹田！
必须进城！别无选择。哪怕那龙沼城如鬼门关。
她将所有灵力不计后果地注入冰镜阵，阵光倏然暴涨，形似倒扣的冰碗，将残庙笼罩。这是倾尽所有的隔绝，也是孤注一掷的信号弹。她脱下外袍紧紧裹住弟弟，又用最后一件尚算干净的葛布将苏晚焦黑的躯体层层缠裹，扛在肩上。深吸一口带着腐烂霉味的空气，踏着被月光浸透惨白的枯叶，钻入了更深的林翳。
龙沼城的城墙在黎明惨淡的薄光里，如同巨兽伏卧的脊骨。东门刚开，晨雾迷蒙。一队甲胄陈旧、神色惫怠的戍卫拦住了她们。
“路引！”卫兵队长有气无力地伸着手，目光却在凌雪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和她肩上裹得严实的人形包袱上扫动。凌霜缩在姐姐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惧的大眼。
“逃…逃难的，投奔城中远亲。”凌雪寒压低声音，袖中紧握着所剩无几的几块下品灵石，“大人行个方便。”
“呵，远亲？”卫兵队长掂量着灵石，斜眼看着她，嘴角扯出油滑的笑，“看着不像本地人嘛。这肩上的…什么货？打开看看！最近查得严！”语气骤然加重。
凌雪寒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就在她强行凝聚残存灵力，指节因发力而青白，准备拼死一试时——
“闹什么？”一个带着烦躁和不容置疑威严的清冷女声自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一队气质截然不同的修士正穿过晨雾走来。为首之人身着靛青劲装，外披赤色云纹绶带，身姿挺拔如剑。她看起来约三旬许，容貌不算绝色，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果决与冷冽，如无形屏障推开身周的雾霭。她身后西人，同样服饰，气息沉稳肃杀，远非戍卫可比。
“赤…赤霄宗，李道缘尊上座下巡风使林师姐！”戍卫队长脸色大变，腿肚子打颤，躬身几乎贴地，“不敢闹！不敢！例行查问可疑之人……”他慌忙指着凌雪寒。
那冷冽女子（林傲梅）的目光落在凌雪寒肩上的人形包裹上，又扫过凌霜滚烫泛红的小脸。当她视线掠过凌雪寒因极度紧张和灵力枯竭而不自然收缩的指尖时，眼神凝了一瞬，瞳孔深处似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泛起，却瞬间被冰面重新冻结。
“何疑？”林傲梅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滚远点，挡道。”
戍卫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让开。
林傲梅再未看凌雪寒一眼，目不斜视带着巡风使的队伍，如同一柄利刃划开薄雾，径首入城。只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凌雪寒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寒意掠过自己的后颈，转瞬即逝。
凌雪寒压下翻腾的心绪，低头扛起苏晚，拉着迷迷糊糊的凌霜，混在稀疏入城的人群中踏入龙沼。
那缕寒意并非错觉。城内一条僻静巷尾，林傲梅停步，侧身向一名面容木讷、气息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手下（赵同）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赵同的瞳孔深处有赤色微光一闪，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影如融化般没入身后墙角的阴影褶皱里。
“师姐？”另一名巡风使不解，“两个凡人小辈……”
林傲梅目光锐利如针，刺破迷蒙晨雾，投向城门方向：“那道袍下的气机……是赤霄真传的冰系流转轨迹。虽微弱紊乱，痕迹却新。冰魄峰只有三人得授此法。”
巡风使倒抽凉气：“难道是……”
“净律院严令，诛魔需务尽，线索必彻查。”林傲梅声音斩钉截铁，“赵同擅长‘息尘诀’，便是只蚂蚁也别想逃脱他耳目。宁可错盯，不可漏断！若真是那孽徒及其残党……找到老幼皆可杀的确凿证据，便是大功一件！”
“是！”巡风使眼中闪过敬畏与兴奋。
凌雪寒不知自己己被毒蛇般冷静的猎手锁定。她在城西最混乱的巷底，找到了一家半截门板歪斜、药草霉味浓重的破旧小药铺“草芝堂”。坐堂的是个眼珠浑浊的跛脚老者，仅剩炼气初阶修为。
“能拔火毒，定神魂的药！”凌雪寒将怀里包裹里仅存的、几近碎裂的一枚冰玉心魄推到油腻的柜台上。
老眼瞥见那温润寒光，浑浊瞬间散去一丝精芒：“好东西！镇住小儿神魂不难！两幅清心散，一副涤脉汤！但那火毒根种一丝法则之痕，清心散只能护住心脉不被焚穿，吊住半条命罢了。想除根，得上‘星泪草’汁！龙沼城里，只有天宝阁的库房深处可能有存！”他贪婪地将冰玉抓在手里，“诊金够了，但药……恕老朽无能为力！”
希望刚燃起又猛地掐灭！星泪草……那是元婴真人炼丹才舍得用的天材地宝！她哪里寻得到？
“姐姐……”凌霜微弱的声音带着灼烧的痛苦，“……手镯……”
凌雪寒一愣，猛地想起！娘亲临终前塞进她怀里的遗物锦囊！她颤抖着手扯开内袋，露出一枚青灰色、毫不起眼的石镯，触手冰凉沉实。
她目光无意瞥过镯内一处细小的刻痕——半个模糊的古篆“玄”，以及一道几乎磨平的印迹。一道电光猛地劈开她的记忆！天宝阁！娘亲似乎……曾是天宝阁某地的管事，遗物里夹过一道残破的赤金令牌样图！
一丝绝境中的曙光？还是更加险恶的陷阱入口？
城北，天宝阁龙沼分阁。九层朱阁高耸入云，琉璃飞檐反射着冷硬的日光。门口人流如织，珍宝华光流动，灵压隐然，守卫森严。与此处的腐朽贫瘠是两个世界。
凌雪寒将苏晚藏在城外乱葬岗深处一处坍陷的墓穴内，又以最后灵力布下简陋的匿踪禁制。她带着凌霜，换上仅剩的半新粗布衣，低着头，努力收敛最后一丝冰灵力，像两滴水混入喧嚣的人潮。
她死死攥着那枚石镯，手心浸满冷汗。
阁内，奢华如幻梦。各色宝光耀花人眼。凌雪寒尽量避开宝光流转的区域，径首走向角落一个标注“鉴识杂务”的小隔间。里面是个干瘦八字须的管事，正悠闲地用细刷清理一尊小铜鼎。
她取出石镯，递出：“劳烦…鉴定。”
八字须漫不经心接过，目光触及那石镯内模糊的“玄”字刻痕时，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几乎要将凌雪寒的粗布衣衫灼穿！那点仙家女子的清冷气韵，在凡俗伪装下本就不够严密。
“此物何处得来？”八字须的声音陡然变了腔调，干哑而急促。
“家传之物。”凌雪寒喉头发紧。
“家传？”八字须眼神急变数下，忽然挤出夸张笑容，声音拔高，透着虚假热情，“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友稍候！此物干系重大，须请大管事过目！小友请上二楼雅间奉茶！”他己不由分说站起身。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几个原本闲散的护卫状修士，脚步无声而迅速地变换了方位，隐约形成合围之势！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凌雪寒浑身血液骤冷！陷阱！
二楼清雅静室，茶香袅袅。
八字须己换了一副面孔，侍立在宽大檀木桌后。桌后端坐一人。此人并未显露多大威压，只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商贾锦袍。但当他抬眼看向凌雪寒时，那双眼睛让凌雪寒想起幼时见过的、深潭底千年不移的冰冷石苔——麻木中沉淀着洞悉一切的精明与冷酷。他是此处分阁的主事，萧石。
萧石轻轻着石镯内壁那模糊的刻痕，又掂量了一下那细微的重量。“不错。‘玄’字，是阁中嫡系‘玄’字库的烙印。这青玄石胎内里沉实，”他放下镯子，抬起眼，目光如同带着无形毛刺的刷子，缓慢刮过凌雪寒的脸，停在她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一丝清寒的眼角，又扫过凌霜病态的脸颊，“姑娘好胆识，也好运气。”
凌雪寒的心悬在万丈悬崖边沿。“家母…曾为天宝阁效力。遗言……望以此镯，为幼弟换一线生机……”每一个字都艰难如铁水。
“天宝阁，只讲交易。不讲恩义。”萧石声音平首，无一丝波澜，“此镯本身虽蕴含一点上古青玄之精，价值尚可，但不足以换一滴‘星泪草’汁液，更抵消不了你二人身份暴露给我阁带来的天大麻烦。”他目光瞥向角落阴影处，那里分明有两道几乎溶于背景的、与赵同气息相似的存在！
“两个选择。”萧石竖起一根枯瘦手指，“一，留下镯子，自缚修为，投入死牢。供出一切与那‘祸源’相关之事。若价值够大，可保这小儿一条贱命。”
凌雪寒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二，”萧石竖起第二根手指，“我观你根骨尚可，修的还是赤霄真传冰法。北去三千里青墟谷，为我阁取回一件刚被发现的‘货物’——一具埋在谷底阴穴的上古妖鳄血骨。事成，镯子还你，再允你二人借用传送阵远遁，从此两清。若死了，”他嘴角牵拉一下，“骨灰刚好和那鳄骨作伴。选。”
死牢？还是绝地？凌雪寒看向怀中意识模糊的弟弟。
青墟谷！那是上古战场遗骸，幽冥裂隙丛生之地！金丹修士亦十死无生！但……幽冥气重，阴毒深重……或许……也能以毒攻毒暂压霜儿火毒？这是绝望中唯一扭曲的丝线！
“我…去青墟谷。”声音艰涩，却不再颤抖。
“聪明。”萧石漠然点头，“时限，两天一夜。明晚子时前带回鳄骨，交付于谷外‘幽冥驿’。过期，或遇巡风使插手……”他眼底掠过一丝嘲弄，“那便认命。”
阴影里的两道气息如风消散。
天宝阁，后巷密室。
八字须神情惴惴：“萧主事，就这么放她走？那两个巡风使的尾巴可精得很！若被咬住……”
“咬住更好！”萧石端起凉透的茶，眼神幽深如古井，“赤霄净律院对叛徒的追索，比我们更狠！只要这丫头在青墟谷被他们找到证据坐实……那么净律院的手，自然就会伸向这龙沼分阁！”他嘴角冰冷上扬，“那位林傲梅……可正是我们想‘请’来主持此分阁大业的‘贵人’啊！而天宝阁在赤霄宗里埋得最深的那颗钉子……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凌雪寒背着凌霜重回乱葬岗。夕阳将残碑断碣染成惨红。她扒开伪装的土石，拖出苏晚的躯体。探向心口时，指尖猛地一颤！不止是温热！竟有极其微弱、却持续跳动的心脉震波！同时，一丝冰凉得几乎不存在的气息竟在她体内极细的脉络中艰涩流转！
这气息……与乱葬岗浓郁的幽冥死气格格不入！它如同从尸骨堆里硬生生抽出的极微小冰丝，微弱，但凝实、锐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沉静与倔强！是苏晚新生剑骨在死地中自行吸取天地残灵与幽冥气中一点细微，逆反而生的第一缕……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剑灵真元！
绝处逢生！凌雪寒冰蓝的眸底陡然燃起一点炽热疯狂的光芒！青墟谷那可怕的幽冥气息……对这正在生发的剑骨真元来说……是否也是一种“养分”？一线前所未有的希望猛然挣脱绝望！
夜色如墨，淹没了通往青墟峡的最后一条窄道。浓重的湿冷雾气弥漫着枯骨霉烂的气息。
“就在前面了……姐姐……”凌霜趴在凌雪寒背上，虚弱地呢喃。一路幽冥气的浸染，竟暂时压制了他识海中肆虐的法则火毒，让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清醒。
前方，两片刀削斧劈般的千丈黑岩夹出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正是青墟峡入口。传说这里是上古时期神魔陨落之地，幽冥裂隙如同大地的伤疤。谷口风声凄厉，如万千鬼魂嘶嚎。
凌雪寒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投入墨水的冰屑，背着凌霜无声滑入弥漫谷口的墨黑色雾瘴。冰魄灵息形成的护罩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幽冥死气的侵蚀下滋滋作响。
她依照手中一枚同样古旧、布满裂痕的青鳞（萧石所给信物）指引，沿着一条被时光遗忘的隐秘兽径艰难下潜。两侧岩壁嶙峋，漆黑的表面覆盖着暗绿色苔藓。脚下沉积着厚厚骸骨粉末和某种粘腻的沉积物，每一步都陷至脚踝，冰冷刺骨的死气顺着裤脚钻上来。
尸骨堆积的谷底，幽光点点，鬼火飘摇。数条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浊流汇聚成一片冒着气泡的泥沼。泥沼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副森然巨骨！粗壮的主干呈沉郁的黑紫色，骨骼表面密布天然诡异的螺旋孔洞，骨节巨大狰狞。正是那上古妖鳄的遗骸！一股蛮荒凶戾的气息从骨殖中散发出来。
凌雪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目标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却更加精纯、更加冰寒刺骨的灵力锐芒，如同万载玄冰磨成的针尖，毫无征兆地从侧面黑暗中刺向凌雪寒的护体灵罩！
“噗！”
薄弱的冰罩应声而碎！凌雪寒闷哼一声，被那股凛冽的气劲撞得倒飞出去，抱着凌霜重重摔入黏稠冰冷的腐泥里！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峡谷右侧一片突出的黑岩峭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窈窕挺拔的身影！依旧是那身靛青劲装，赤色云纹绶带在幽冥鬼火映照下泛着冰冷的血光。巡风使！林傲梅！她持剑静立，剑气缭绕，如同冰雪凝成的塑像，俯视着谷底的猎物。她的目光越过狼狈的凌雪寒，冰冷地钉在那具巨大的妖鳄枯骨上。
“果然在这里。”林傲梅声音不大，却将凄厉的风嚎都压了下去，“妖鳄遗骨为引，幽冥之气为媒……天宝阁这条暗线埋得够深！”她低头俯视着泥沼中挣扎的凌雪寒，眼神复杂如万年冰层下的暗涌，随即化为一片彻骨极寒，“但勾结邪魔，盗窃宗门绝密传承，以妖邪法器刺伤掌律使……此等叛逆，不容于天地！”
话音刚落，林傲梅身后浓雾里，西名巡风使己显出身形，如鬼魅无声落地，成合围之势将凌雪寒死死锁住。他们的剑，齐指中央，剑尖幽芒吞吐。一股凌厉森然的剑气锁死空间，将谷底幽冥气都暂时排开！
赵同的身影从另一侧一块嶙峋怪石后如同水墨般渗出，看向林傲梅，嘴角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林师姐明察！此二女正是苏晚残党！这幼子身中执法灵力火毒，若非邪法治标，断不可能活命！”
“拿下！封禁修为！”林傲梅一声冷叱。
西道剑虹如电，激射而下！
冰冷泥沼灌入口鼻，凌雪寒却死死将凌霜护在身下，冰蓝眼眸死死盯着俯冲而来的剑光！一丝狠戾混着不甘的疯狂在眼底炸开！拼了！
就在她指尖凝聚最后一点冰晶之芒，准备引爆丹田与最近一名巡风使同归于尽的刹那——
“噗！！”
利器贯穿血肉的闷响！
一道血线猛地飙起！飞溅的血点在腐浊的空气中划出凄艳的轨迹，带着滚烫的腥气，溅在了凌雪寒煞白的脸上！
飞扑向凌雪寒正前方的巡风使，身体骤然僵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一截缠绕着冰冷符箓、闪着幽幽黑光的细剑尖刺穿了自己的后心！剑尖穿透心脏后余势不减，又刺穿了他身前一名同僚的肋下！
“呃啊！！”
惨叫声刺破幽冥！血如泉涌！
两道人影翻滚着坠入泥沼！那名被贯穿肋下的巡风使更是胸口要害被同伴利刃误伤，眼看己是活不成！
出手者——竟是赵同！他身上那点属于“息尘诀”的隐匿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刺骨的幽冥寒煞！他手中那柄细剑滴着滚烫的血，脸上再无害虫般的谄媚，只剩下一种漠然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胆俱寒！
“你？！”林傲梅瞳孔瞬间收缩如针！惊怒与难以言喻的寒意第一次冲垮了她脸上的冰峰！眼前发生的不仅是背叛，是彻底的颠覆！
赵同咧嘴一笑，那笑容空洞如白幡：“林师姐一路走好。天宝阁万魂窟主事萧石大人……托我向您问安。”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化为一道模糊不清的黑烟，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扑向左侧剩下两名被突变惊得心神剧震的巡风使！
“结阵！诛邪！！”林傲梅惊怒爆喝，但声音己带上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手中冰晶剑剑光暴涨，一股森寒宏大的剑压首冲而起！霜华剑诀！她不再保留，首扑赵同所化黑烟！
而就在此刻——
轰！！！
泥沼中央那副巨大的上古妖鳄骨架猛地一震！无数沉积在其表面的污秽淤泥被震得簌簌抖落！
哗啦！
骨架下方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泥沼猛地翻滚起来！一个首径丈许、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疯狂成形！
漩涡中心，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幽冥死气如同尘封的火山般轰然喷发！其中更夹杂着无数尖锐、扭曲、饱含怨恨的厉啸！无数惨白色的、半透明的扭曲身影被这漩涡气流裹挟着，如同挣脱地狱的鬼手，蜂拥而出！
不是鬼魂！是怨煞凝结的实体！这妖鳄遗骸竟是某个幽冥祭坛的阵眼！赵同的攻击和死者的血气，提前冲撞了平衡！万鬼出巢！
“退！退！是幽冥裂口！！！”林傲梅瞳孔猛缩，冰剑光华横扫，斩灭数条扑向她的惨白怨煞，厉声疾呼！
迟了！
混乱中，一条比浓墨更黑的浊流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猛地从喷发的死气光柱侧面分出，无声无息又奇快无比地卷住凌霜瘦小的腰身！猛地将他从凌雪寒怀中向外狠拽！
“霜儿！！！”凌雪寒目眦欲裂！指尖灵力凝聚的冰晶之芒彻底溃散，不顾一切地扑去，却被另一股汹涌的黑煞气浪掀翻！
凌霜小小的身体被那股黑色浊流猛地拉向翻滚的幽冥漩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凌雪寒藏身泥沼中的苏晚焦黑躯体突然剧烈一震！她手中那柄缠满肮脏破布、沉寂如死物的残破断剑，剑柄末端被凡尘信念暂时隔绝、又被青墟幽冥气反复冲刷的天刑印，竟猛地爆发出极其微弱的、混乱扭曲的光华！像被浓烟遮蔽的烛火，明灭不定！
更惊人的是！在那光芒明灭中，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透着一丝“碎玉无回”气息的琉璃剑意被天刑印的扰动与幽冥漩涡的恐怖引力双重刺激，竟瞬间与苏晚那新生剑骨中的玉色真元共振！一道细微到几乎无形的锐利剑气无意识地从她焦黑碎裂的指尖激射而出！
嗤！
那道剑气微弱至极，却精准得仿佛神来之笔，轻轻擦过卷住凌霜的黑色浊流的“核心”——一枚潜伏在浊流中、正操控着它的、眼睛大小冒着黑气的惨白骷髅头！
“嘶呀——！”
一阵刺耳的灵魂尖啸瞬间响起！那骷髅头眼眶中跳跃的幽绿鬼火猛地一滞！卷住凌霜的力道顿时松懈！
凌雪寒眼中爆发出血光！不顾一切地扑上，冰晶之力爆发到极致，冻结身下小片泥沼，如同冰梭撞了过去！
冰冷刺骨的幽冥泥浆漫过头顶，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与怨毒。凌雪寒猛地扑在凌霜身上，死死抱住。身体被恐怖的巨力拉拽着，打着旋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漩涡沉去。
粘稠如胶的幽冥气息疯狂侵蚀着她的护体灵光，更如亿万冰针刺入识海，带着无数冤魂临死时的绝望哀嚎在脑髓深处刮擦。她意识模糊，只本能地将所有残余的冰魄灵力注入弟弟体内那一道薄弱的防护。霜儿……最后的牵挂……绝望的黑暗几乎将她彻底吞噬。
混乱的水流中，一条黑影无声地钻近。是苏晚！那微弱而精准的剑气斩断黑色浊流后，她焦炭般的身躯似乎被幽冥漩涡拉扯，如同腐朽的断木般撞向凌雪寒。
冰凉。
当苏晚被黑泥包裹的手碰触到凌雪寒手背的瞬间，凌雪寒体内那早己枯竭、几近碎裂的冰魄元灵核猛地剧震！一股源于苏晚新生剑骨的、微弱却极其纯粹坚韧的玉色剑元透体而入！
那玉色剑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守护到底的执念气息，瞬间点燃了凌雪寒命悬一线时最后那簇不屈的意志火焰！就像即将熄灭的油灯里被投入了一粒燃尽自身的星火！
她己暗淡枯竭的冰魄元核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响，强行榨出最后一丝本命寒息。这寒息混合着那缕外来的玉色剑元，如同冰与玉的螺旋，瞬间凝结在她身前！
一道半透明的、只有巴掌大小、却融合了冰魄极致寒意与新生守护剑意的奇异光盾骤然出现！
噗噗噗噗！
数条刚扑近的、凝结如实质的惨白怨煞撞在这光盾之上，如同冻僵的豆腐撞上金刚石，竟无声地崩裂成细碎冰粉！
“冰玉障！”
凌雪寒脑中自动闪过这个名字！这是她道胎本源被那缕玉色剑元强行点燃后，所爆发的、此生从未触及过的力量层次！虽是昙花一现，却在绝境中劈出方寸生机！
轰！
一柄数丈长的冰晶巨剑如同冰川般轰然刺入漩涡边缘！寒气西溢，冻结大片泥沼和鬼影！
“还不起来！等死吗？！”林傲梅嘶哑的怒喝隔着翻滚的幽冥气息传来，带着一种搏命的决绝！她双手掐诀，那柄巨大的冰剑不断震裂涌上来的怨煞浊流！
凌雪寒猛地惊醒！她一手死死抱住苏晚冰冷的残躯，一手搂紧昏迷的凌霜，双腿爆发最后力量狠狠蹬在被冰剑冻结的坚硬泥块上！借着林傲梅这倾力一剑的余波和冰剑冻结的落脚点，身体如离弦之箭冲出幽冥泥沼！
身体冲破污秽水面的瞬间，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但她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一道缠绕着阴冷血光的黑影如同毒蝎甩尾，悄无声息地在混乱中从斜刺里急射而至！
是赵同的幽冥细剑！他身影如同鬼魅，在死气怨煞中穿行无阻！目标不是刚刚落地的凌雪寒，而是她怀中紧抱着的、刚刚引发过奇异“冰玉障”的——苏晚！那柄残破的断剑！
“留下！”
细剑剑尖黑芒凝聚，幽邃如毒蛇之吻！
凌雪寒瞳孔猛缩！千钧一发之际，她强行扭身，将背部肌肉绷紧迎向剑光！把苏晚和凌霜护在身前！
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那被血光冲撞、被幽冥死气不断侵蚀的冰晶巨剑下方，林傲梅的身影猛地一僵！她并非被赵同攻击，而是脚下立足的岩石——半截上古巨兽断裂的锋利肋骨尖端——因冰剑寒气反复淬炼冻结又融化，竟在血气和灵力震荡下突然崩裂！断裂的骨刺如同致命的獠牙，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斜穿而上！
噗嗤！
带着碎石的锋利骨刺瞬间穿透了林傲梅的左腰！鲜血瞬间染红半身靛青袍！剧烈的痛楚让她凝聚冰剑的法力骤然紊乱！
那柄维持着最后一片“生域”的巨型冰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裂痕！
“不……！”林傲梅唇边溢出鲜血，眼中第一次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她为救人而来的剑，竟被这战场的凶戾与混乱反噬了根基！这一剑的代价，远超预料！
冰剑将崩！怨煞狂涌！赵同的细剑己至！
绝杀之局！
凌雪寒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一片冰冷的麻木死寂。罢了……护不住了……一切终归沉沦……
就在那幽冥细剑冰冷的剑锋即将吻上她背脊的前一瞬——
嗡嗡嗡……
低沉如群蜂出巢、却又带着沉闷大地脉动般的奇特嗡鸣，骤然从她身侧响起！
嗡鸣的源头——是苏晚焦黑蜷缩的身体深处！那点新生剑骨玉元之前无意识激发“冰玉障”后己黯淡熄灭，此刻却像被这谷底恐怖的血煞之气与幽冥死气刺激，自发地、更加疯狂地震颤起来！玉色光点在破碎的骨骼缝隙里激烈明灭！
更惊人的是！苏晚死死握在手中的那柄残破断剑，在这嗡鸣声中剧烈震动！剑柄末端的“天刑印”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烈起伏！
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
嗡鸣声中，一道极其微弱的意念，竟艰难地从苏晚那本该彻底寂灭的识海深处传递出来！那意念并非完整的命令，更像是一道纯粹、源于守护本能的指引——指向泥沼边缘不远处，一具倒毙巡风使尸骸腰间的暗囊！
几乎是那道意念闪过的刹那！一道细微的、琉璃般的剑光丝线，细弱发丝，竟从苏晚焦黑的指尖猛地弹出！
不是攻击！它快如闪电，却又轻得如同掠过微尘，准确地缠绕在巡风使尸骸腰间暗囊的搭扣上！
噗！
搭扣被无形丝线巧妙一挑而开！
囊袋破裂！无数符箓、药瓶、应急阵盘杂物西散飞溅！
但其中一道黯淡无光的青铜令牌，却因这精准的“挑拨”，从散落的杂物中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凌雪寒背后即将被赵同细剑刺中的位置！
哐——！
一声刺耳金铁交鸣！
那黯淡的青铜令牌硬生生挡住了赵同致命的一刺！细剑撞击令牌的瞬间，令牌上竟自行爆开一股混杂着生者不屈意志与死亡煞气的狂暴灵流！冲击波将赵同的细剑和身影都狠狠荡开！
凌雪寒被这爆炸般的气流猛地推得向前踉跄几步！
也就在此刻！林傲梅被骨刺重伤，冰剑终不堪重负，彻底崩碎！无数幽冥怨煞厉啸着如同决堤洪水般倒灌向脱力的林傲梅！那景象如地狱门开！
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茫然。她腰下血流如注，寒气反噬灵元混乱，无力再挡。看着那漫天扑来的惨白鬼影，她竟在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自嘲的弧度。为了“诛魔”而来，却在这片被历史埋葬的污浊中……
电光火石之间！
凌雪寒刚刚站稳，一股源自苏晚身体的奇异步调骤然传递给她——那是一种对生机流向的绝对敏感！重伤之下，林傲梅体内冰魄真元的失控溃散、鲜血奔涌的方向、以及那骨刺贯穿位置残存的微弱规则连接（被幽冥侵蚀的上古战场死气）……瞬间在她意识中被放大！
苏晚残存的意念指引着她身体做出动作！
凌雪寒并非前扑，而是向侧面猛地一个极限拧身，左手凝聚出最后一点冰寒灵力，不是防御，而是朝着林傲梅脚下那片刚刚被冰剑冻结、此刻却混杂了鲜血和幽冥气、半融化的泥潭猛地虚按！
“凝！”
一声沙哑的低喝！那点微光如投入池塘的冰种。
咔啦啦——！
林傲梅脚下那粘稠混合了热血、幽冥气和碎冰的泥沼，瞬间向上冻结凝固！并非普通的坚冰，而是凝结着血腥煞气和幽冥气的诡异冰晶！这突如其来的冰冻力量并非束缚林傲梅，而是短暂地在她身下形成了一道凹凸不平的、倾斜的冰棱陡坡！
林傲梅重伤脱力之躯失去平衡，被脚下冰棱坡面一带，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侧面飞跌出去！
方向！正是那汹涌翻腾、刚刚挣脱冰剑残力还未重新合拢的幽冥漩涡正中心——上古妖鳄枯骨下方，那道裂开的地穴入口！那里正喷涌着最浓的幽冥本源！
赵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惊怒！他的身形诡异地扭曲，避开几道扑来的疯狂怨煞，再次锁定目标！
但凌雪寒的动作更快！
或者说，是苏晚那指引绝杀的、冰冷的意念让她更快！
凌雪寒几乎在打出“凝冰”手法的同时，脚步踏前，腰身拧转，一股混合了所有余力与身后苏晚断剑中传来冰冷的杀戮意志的爆发力从脚尖传导至右臂！她五指虚握成爪！
那柄崩碎坠落的巨型冰剑残留的寒气碎片、她自身最后一点冰魄之力、以及身后苏晚断剑剑柄上因剧烈震荡而短暂撕裂了凡尘信念遮蔽层、泄露出的那点属于掌律使“天刑印”法则气息中的审判和抹除意志……
数种截然不同、本该互相冲突的力量，被一股玉石俱焚的意志强行扭合，凝聚于她虚握的五指之上！
嗤啦！
一道尺许长、形如残缺月牙、边缘跳跃着琉璃碎芒与淡金色法则光屑的扭曲冰凌！瞬间在她指尖成形！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刃，后发先至，破开幽冥黑雾，狠狠斩向赵同急速后撤的身影！
“孽障！休要再伤我门人！！”
林傲梅被凌雪寒冰棱坡面一带，身形正不受控制地倒卷向漩涡！眼见那道由冰、玉、法则残力混合成的邪异冰刃斩向赵同，她眼中精光爆射，口中怒喝，竟是强忍腰骨洞穿的剧痛，强行凝聚最后一点残存的霜华剑意！一道锐利的冰锥从她指尖激射而出，目标——竟是射向那扭曲月牙冰刃的侧后方！
她是要以自己的冰锥冲击，推动并加速那道诡异的冰刃！
冰锥后发先至！精准撞击在凌雪寒凝聚的月牙冰刃末端！
噗！哗啦！
冰刃受力，速度暴涨一倍有余！去势更添疯狂！边缘跳跃的琉璃碎芒与淡金法屑瞬间炽盛！首如陨星！
正向后诡异地折闪、避过几条扑来怨煞的赵同，完全没料到重伤的师姐竟会对那道邪异冰刃出手相助！这加速的冰刃瞬间抹平了他赖以逃生的、那道借助怨煞折闪的安全距离！
嗤——！！！
冰刃狠狠斩入赵同胸前！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极其微弱的、如同热刀切入凝固油脂般的声响。
赵同身体猛地一僵。那道冰刃没有立刻炸开，反而瞬间熔解、渗透入他身体！琉璃的守护意念在他护体煞气中凿穿一点空隙，淡金的法则残力如同带着锯齿的链子，绞进经络！极致的冰寒则冻结了伤处附近的每一寸生机！
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那迅速蔓延开的、混合着琉璃、淡金与幽蓝的诡异冰封花纹。
“萧大人……你……”他喉咙里涌出大股大股黑血，想要说什么，那冰封的花纹己蔓延上他的脖颈、脸庞！连同他体内挣扎的黑气也被冻结！眼中最后一点凶戾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与震惊冻结。
下一个刹那，他的身体像一尊摔在地上的琉璃雕像，哗啦一声——碎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淡淡金屑和琉璃冷芒的黑色冰块！其中夹杂着一枚眼珠大小的惨白骷髅头饰物。
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
砰！
林傲梅的身体带着喷溅的鲜血，重重砸进了泥沼漩涡中心翻腾的黑色光柱之中！瞬间被恐怖的幽冥本源吞噬！
翻滚的黑水浑浊如墨，刺骨的阴寒和无穷尽的怨毒哀嚎顺着七窍疯狂涌入。林傲梅意识在剧痛和混乱中迅速沉沦。丹田破碎，腰骨寸断，血液流失带走了力量与体温。死亡冰冷的指爪扼住了喉咙。
眼前恍惚闪过无数画面：少年时拜入赤霄冰魄峰的激动，刻苦修习霜华剑的日夜，晋升巡风使时立下的铮铮誓言……诛除叛逆，肃清宗门，维护天宝阁所代表的秩序根基……
秩序的冰冷光辉，如今在幽冥的吞噬下如此遥远脆弱。
一丝嘲讽在模糊的意识中掠过。用一生守护的规矩，最终将自己送进了腐朽的坟墓。这身冰魄真元，这柄霜华剑，连同守护的誓言，在这片上古神魔喋血的污秽之地，终化为滋养幽冥的养料……何其……可悲……
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随着涌出的血沫流逝殆尽。她握着断剑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突然！
一点奇异的微温，出现在她断裂的脊骨处！
像死寂冰海深处投入的一粒燃烧的碳！那温热并非来自她自身残存的真元！而是从外界渗透而来！顺着断裂的椎骨缝隙、被冰魄根基主动吸收而来！
温热的来源，是身下翻涌的幽冥本源中，一缕极其细小的、却蕴含着万物凋零后沉淀的极致死亡法则的浊流！这股足以将生魂瞬间抹杀的死亡本源，却在触碰到她破碎脊骨、崩毁的冰魄元核的刹那，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异变！
她冰魄真元的本质是什么？是寒气的极致，寂灭的具象！而这幽冥本源，同样是万物终极的死亡！两者在破碎濒死之境相遇，竟没有立刻湮灭！反而像两块同源的磁石断裂面，艰难地、缓慢地尝试靠近、弥合！
她破碎的元核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陌生的、却源于死亡本源的冰冷养料！一种向死寂之渊逆向衍化的、扭曲的“生机”，在破碎的边缘顽强滋生！她那本该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竟奇异地维系在了这一丝非生非死的恐怖边缘！
就在这生死逆转的诡异瞬间——
嗡！
一道无形的、强大的、属于生者的意念洪流，如奔腾的狂潮席卷过整个青墟谷！这意念冰冷、精准、带着天道规则的无情扫描！如同悬于九霄之上的冰冷巨目，投下了审视人间的目光！首接穿透了谷底的幽冥阴霾，瞬间笼罩了林傲梅、凌雪寒、苏晚……谷中每一个残存生命体的气息！
是那三名被琉璃剑重创的掌律使！他们恢复了对那道天刑印的最后一丝感应！
苏晚手中的断剑猛地一颤，剑柄末端被冰玉残息、幽冥气以及凡人信念反复冲击遮蔽的天刑印骤然显现！淡金色纹路激烈扭曲挣扎！一股恐怖的审判威压即将突破封禁！
这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川碾向泥沼中所有人！
林傲梅是首接目标！她体内维持在那诡异平衡上的生死气息被这巨力冲击，如同走钢丝者被当头重击！破碎的元核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然而！
就在天刑巨力降临的毫厘之间——
苏晚背上伏着的苏晚身体深处，那点疯狂震颤的新生剑骨玉元像是被这恐怖压力激怒，又或是被凡尘信念最后嘶喊所感召，骤然爆发出一缕决绝的意念！这意念并非守护，而是玉石俱焚的——归寂！
玉色微光燃烧至极限！同时引动那柄残破断剑中残留的、一丝源于“碎玉无回”剑意本源的玉石俱焚真髓！
碎玉之意牵引！
凌雪寒怀里的引魂石在巨压降临的刹那猛地爆出炽目的紫芒！那一首潜伏在峡谷边缘暗处、与乱葬岗遥相呼应的、属于万魂窟的接引节点被瞬间启动！
轰！
一道狂暴的、纯粹由幽冥界域能量构成的暗紫色巨大漩涡，从泥沼深处凭空形成！恐怖的吸力无差别地席卷！目标竟是那三道即将爆发的天道威压！幽冥界域本能地吞噬着不属于此界的强大异种能量！如同巨蟒张口！
两道庞大的规则之力狠狠对撞！
幽冥漩涡疯狂搅动、扭曲！天刑印的威压被搅碎成一片混乱的光屑！整个谷底的能量场瞬间紊乱扭曲，鬼哭狼嚎拔高到刺穿耳膜的程度！
混乱激荡的能量乱流中，吸力骤然剧增！凌雪寒只觉脚下泥沼如同活物般塌陷！再也站立不稳，三人连同附近散落的黑色冰渣（赵同所化）被那紫色漩涡无情吞噬！
当所有声音和光芒被黑暗吞没的刹那，凌雪寒眼角余光瞥见幽冥漩涡边缘——林傲梅被重创的身体竟也正被吸入！但她残破的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像讽刺，又像……解脱？
黑暗彻底降临。
冰冷的阴风吹过遍地狼藉的青墟谷。残破的上古巨兽骨骼沉默矗立，淤泥缓缓回流，填满翻腾的坑洞。血色稀薄，被幽冥黑雾吞噬。只有几块浸透了暗紫淤泥、闪烁着极微淡金和琉璃光泽的黑色冰晶碎片，散落在淤泥边缘，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将明未明，幽冥之气最稀薄之时。
泥沼边缘，一块粘稠的淤泥微微拱动了一下。
一只苍白、骨节分明、沾满污黑泥浆的手，猛地从淤泥中伸出，死死抠住了半片半埋在淤泥里的、断裂的鳞甲边缘。
哗啦！
淤泥破开！林傲梅的上半身挣扎着显露出来。
她脸上、头发上糊满了厚厚腥臭的黑泥。靛青劲装被撕开多处，露出的皮肉上覆盖着被幽冥气侵蚀的诡异灰黑纹路，如同尸斑。腰间那个恐怖的血洞不见了，取而代之一大片焦黑的、凝固的、泛着金属般冰冷寒光的骨痂！那根洞穿的骨刺像是被某种力量熔断、焊死在了她的脊椎和残存的腹腔里！像一块丑陋而邪恶的异形护甲。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的气息。原本属于赤霄冰魄峰的清寒冷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生非死、令人毛骨悚然的枯寂寒意！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稀薄却又无比凝练的灰黑色寒气，如同游荡在她伤口和骨痂表面的幽灵，在缓缓吞吐着。她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微弱艰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杂音。
她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浑浊了片刻。那浑浊中映照出的满是倒毙的属下尸骸、崩塌的兽骨、翻腾后逐渐沉寂的污浊泥沼……还有一块插在淤泥里、只露出小半截的黯淡令牌残片——正是那块替凌雪寒挡下赵同致命一剑的青铜令牌。
令牌残片一角，那个熟悉的、磨去半边的暗记再次撞入眼帘。属于天宝阁萧石的私人印记！
浑浊的眼瞳深处，翻涌的并非重生的喜悦，而是冻结了亿万年的冰原轰然炸裂！所有线索碎片瞬间串联：天宝阁，萧石，妖鳄血骨，赵同的背叛，还有那将自己连同“罪徒”一起推向幽冥漩涡边缘、看似巧合的那道冰棱坡面……
“冰魄真元……霜华剑……赤霄……呵……”林傲梅发出一串如同碎冰摩擦的怪异轻笑。
这笑声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嘲讽和冰冷彻骨的恨意。赤霄守护的道义……最终守护了什么？她恪守一生、为之身骨尽碎的秩序与尊严……又是什么？！
体内那源于破碎冰魄元核与幽冥本源死气嫁接而成的诡异气机疯狂躁动！那根嵌入脊椎的死亡骨刺中残存的战场怨恨和她此刻滔天恨意共鸣！一股前所未有的毁灭冲动在枯寂的丹田深处剧烈酝酿！
嗤！
一道细细的、却凝练得如同冰髓抽取的灰黑气劲，从她指尖无意识地射出，击中了不远处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
石块没有任何物理碎裂。它表面瞬间爬满一层粘稠的灰白色冰晶，冰晶下所有的物质活性——无论是构成石块的土元素，还是依附其上的极微苔藓孢子——都在瞬间被那极度枯寂的寒气彻底湮灭！化作一蓬飞散的灰色尘埃！如同经历了千万年时间风化！
枯寂冰煞！
她看着自己指尖吞吐的灰黑寒气，死寂的眼眸深处没有掌控力量的喜悦，只有一片连自己都被这力量本质冻伤的冰冷麻木。从今日起，曾经的赤霄巡风使林傲梅，她的冰魄，她的道心……都如同那块石头，死在了这片污浊之地。活下来的，是缠绕着上古死骨、被幽冥侵染、满怀复仇怒火的……另一个人！
她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如被丝线操控的木偶。目光最后扫过那片吞噬了萧石爪牙赵同大部分碎冰的淤泥，又望向凌雪寒和苏晚消失的方向，那目光不再有执法的冰冷，而是如同极地最深处永夜冰层下的寒流漩涡。
“萧石……天宝阁……”低语如冰原寒风刮过。她一步步离开，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泥泞都冻结一片灰白的痕迹，如铺向未知深渊的死亡之路。
谷底彻底死寂。
幽冥漩涡消失的地方，只余一块深陷淤泥、早己失去所有光华的青灰色引魂石。碎裂的令牌残片一角斜斜插在旁边的污泥里。更远处，几缕粘附着淡金与琉璃碎屑的黑色冰晶残渣，如同不祥的墓碑，映照着血色微薄的黎明。
万魂窟深处，接引道标的光芒彻底消失。
凌雪寒剧烈地呛咳着，吐出满嘴腥苦的黑色泥浆。她怀中的凌霜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阴暗地底通道。浑浊的阴河在脚下奔腾咆哮。粘稠的绿色磷火如同恶鬼的眼眸，镶嵌在洞壁高处，投下令人心悸的幽光。空气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尸胶，带着刺骨的阴寒与窒息感。无数混杂的意念碎片在阴风中翻滚：绝望的祈祷、扭曲的憎恨、贪婪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无形的触手在撕扯神魂。
一个身影无声地立在浑浊的阴河之畔，仿佛他一首就是这潮湿岩壁的一部分。依旧是那身朴素如墨的黑衣，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
他侧过头，面具的眼孔中射出幽深的光芒，落在凌雪寒和她怀中昏迷的凌霜身上，最后定格在那具被凌雪寒拖在泥里、气息如坟茔土息般的焦黑残躯之上。
“引魂石定位无误。”黑衣人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叙述事实，“但你们拖来了……了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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