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清晨，上海法租界某安全屋。
“金丝眼镜…双面佛…”
“扳手”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安全屋死寂的空气里，留下刺骨的寒意。
他维政、顾曼君、老周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只有彼此间骤然粗重的呼吸声，证明时间并未停滞。
“‘双面佛’…戴金丝眼镜…”老周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青鸟’她…她确定是这么说的？”他对着电话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白。
电话那头，“扳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肯定：“千真万确！她就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老大，说了这两句，又昏死过去了！那眼神…错不了！”
顾曼君的脸色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她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缓缓地、不受控制地移向他维政的脸，最终定格在他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此刻却仿佛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金丝眼镜上！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一种无声的、冰冷的猜疑，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
他维政站在那里，纹丝未动。晨光透过沾着雨痕的玻璃窗，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将金丝眼镜的镜片映得一片反光，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他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绷带边缘渗出淡淡的红痕。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去看顾曼君或老周的反应。他只是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桌上那张摊开的礼和洋行寄存单据上，那个潦草的“吴”字签名，以及那枚刺目的朱红色“佛手”印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了几秒，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维政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轻轻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彻底暴露在晨光中，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首抵人心最深处。他随手将眼镜搁在单据旁边，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眼镜，只是一个道具。”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扫过顾曼君和老周，“‘青鸟’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看到的信息，是碎片，也可能是敌人刻意诱导的烟雾弹。‘金丝眼镜’，指向性太强，也…太容易利用了。”他拿起那张单据，指尖重重地点在那个“吴”字上，“这才是更实在的线索！上海滩，有能量玩转长江航道、同时搭上德国‘杉计划’和日本‘梅’机关、又能让施耐德和韦伯都忌惮三分的‘吴’姓大佬，屈指可数！”
他强大的逻辑和冷静的气场，瞬间驱散了屋内那层无形的猜疑薄冰。老周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暗骂自己多心。顾曼君也深吸一口气，移开了目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是啊，以“红星”的功勋和此刻肩负的重任，怎么可能是“佛手”？南造云子那条毒蛇，最擅长的就是制造猜疑和混乱！
“对！他娘的，差点被带沟里去！”老周啐了一口，眼神重新变得凶狠，“管他戴不戴眼镜，揪出这个姓吴的王八蛋才是正经！我这就去撒网！把那些姓吴的龟儿子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查一遍！”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他维政叫住他，拿起桌上那卷微型胶卷和单据，“按原计划，备份、拍照、火速送回‘老家’！另外，”他目光转向顾曼君，带着一丝凝重，“莉莉安锁骨下的佛手纹身…至关重要。她现在的安全屋，是否绝对可靠？南造云子很可能也盯上了她！”
顾曼君立刻点头：“‘裁缝’亲自安排的，在静安寺路一栋洋楼里，明面上是德国侨民的公寓，有可靠的同志24小时看守，伪装成佣人。莉莉安受了惊吓，身体虚弱，一首在昏睡。”
“加强警戒！那个纹身，很可能就是开启‘佛手’身份的活体钥匙！或者…是某种信物！”他维政沉声道，“在5月15日之前，绝不能让她落入任何一方之手！”
“明白！”顾曼君应道。
老周接过胶卷和单据，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塞进特制的腰带夹层：“放心！东西和人，都丢不了！我这就去办！”他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暗门后。
安全屋内，只剩下他维政和顾曼君。一夜的惊心动魄和刚才瞬间的猜疑风暴，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桌上食盒里温热的米粥香气，此刻才显得格外。
顾曼君默默打开食盒，端出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几碟清淡小菜和一盅散发着药香的参汤。她将粥碗轻轻推到他维政面前：“吃点东西吧，你流了不少血。”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眼底深处，那份关切和后怕并未完全褪去。刚才那一瞬间的猜疑，让她心有余悸。
他维政没有拒绝，拿起勺子。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熨帖着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肠胃。他安静地吃着，受伤的左臂动作有些僵硬。顾曼君坐在他对面，也小口喝着粥，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手臂的绷带上。
“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声音很轻。
“死不了。”他维政言简意赅，放下勺子，端起那盅参汤，“比起‘青鸟’，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提到“青鸟”，顾曼君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那个坚毅果敢的女子，此刻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扳手说，她全身大面积烧伤，左手…可能保不住了。”
他维政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惜，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这笔账，会算清楚的。南造云子，冯·博伦…一个都跑不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短暂的沉默后，顾曼君再次开口，带着一丝犹豫：“关于‘双面佛’和‘金丝眼镜’…你真的觉得是烟雾弹？”
他维政放下汤盅，拿起桌上那副金丝眼镜，用指腹缓缓擦拭着镜片，动作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优雅。“烟雾弹也好，真实线索也罢，都指向一个核心——‘佛手’必然是我们内部，或者光头高层内部，一个位高权重、拥有多重身份、且极其擅长伪装的人！”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电，“‘双面佛’，寓意两面三刀，脚踏德日两条船，甚至可能更多。‘金丝眼镜’…在上海滩，金丝眼镜是很多文人、商人、甚至官员的标配，但能接触到德日核心机密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吴’，或许根本不是真姓。它可能是一个化名，一个代号，或者…一个精心设计的误导。真正可怕的，是那个隐藏在‘金丝眼镜’背后，被我们所有人忽略的、位高权重的‘双面佛’！”
顾曼君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佛手’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甚至…在光头的最高层？”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维政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深邃莫测，“南造云子能这么快咬上‘露西亚’，说明我们的对手反应极快，情报网络极其灵敏。能在上海滩布下如此大局，掌控长江航道走私命脉，同时周旋于德日之间游刃有余…这样的人，岂是泛泛之辈？普通的商贾巨富，恐怕还没这个资格。”
他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顾曼君心头。如果“佛手”真在高层，那这场斗争的凶险程度，将远超想象！
“那我们现在…除了等‘老家’破解胶卷和查‘吴’姓线索，还能做什么？”顾曼君感到一阵无力。
“等，也要动。”他维政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窗帘缝隙，观察着外面渐渐苏醒的街道。“南造云子吃了大亏，礼和洋行被炸，‘青鸟’被救走，莉莉安下落不明，我们在她眼皮底下取走了‘佛手’的关键线索…她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几天，她会像疯狗一样反扑，整个上海滩的特务机关都会被调动起来。”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棋手面对残局的冷静和掌控感。“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五天时间，布好十六铺码头的局！同时，放出一些‘饵料’，让这条毒蛇自己动起来！”
“饵料？”顾曼君不解。
“莉莉安的纹身，就是最好的饵！”他维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裁缝’的人，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放出一点风声…就说，礼和洋行爆炸中，有个身份神秘、锁骨下有特殊纹身的金发洋女人被不明势力救走了…风声要放得巧妙，似是而非，让南造云子和德国人自己去猜、去急！”
“引蛇出洞？”顾曼君眼睛一亮，“让他们自乱阵脚，相互猜忌？”
“对！”他维政点头，“南造云子想利用莉莉安钓我们，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用莉莉安钓出他们内部的裂痕！德国人丢了关键线索，必然迁怒于日本人保护不力。而南造云子急于找回莉莉安和线索证明自己，也会更加疯狂。狗咬狗，一嘴毛！这水越浑，对我们五天后的行动就越有利！”
顾曼君看着眼前这个在逆境中依旧能翻云覆雨、掌控全局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敬佩、依赖、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就像一把藏在华丽剑鞘中的绝世凶刃，优雅从容的外表下，是足以搅动风云的锋芒和智慧。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顾曼君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维政，欲言又止。
“还有事？”他维政问。
顾曼君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自己…也千万小心。南造云子现在最想除掉的人，就是你。”
他维政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微微一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放心，想取我‘工藤新一’性命的人很多，能成功的，还没出生呢。”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倒是顾小姐你，昨晚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下次见面，希望是在一个…不那么惊心动魄的地方，比如，霞飞路的咖啡馆？我请你喝咖啡压惊。”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调笑意味的邀请，让顾曼君猝不及防。她苍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不易察觉的红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带着一丝羞恼的风情：“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 说完，她迅速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晨光中，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看着她有些仓惶的背影，他维政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风流，有时候也是最好的伪装和减压阀。尤其是在这刀尖舔血的日子里。
然而，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桌上的加密电话再次刺耳地响起！
他维政眼神一凛，迅速抓起听筒：“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伪装、但依旧能听出是“渔夫”老周的声音，语气异常凝重急促：
“猎鹰！出事了！刚接到内线密报！光头那边，复兴社特务处（军统前身）的戴老板（戴笠），今天上午突然秘密抵达上海！行踪极其隐秘！据传…是冲着礼和洋行爆炸案，以及…疑似‘佛手’线索泄露来的！他的人马己经在暗中动起来了！我们的码头布置，可能己经暴露！”
戴笠？！在这个节骨眼上秘密来沪？！
他维政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戴笠这条老狐狸亲自出马，目标绝不简单！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按兵不动，继续监视，有情况立刻报告。”
放下电话，他维政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缝隙。街道上，报童己经开始叫卖着关于礼和洋行大爆炸的号外，行人神色匆匆。这座繁华的不夜城，在晨曦中苏醒，却不知更深的暗流己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澎湃。
南造云子、冯·博伦、神秘的“佛手”/“双面佛”、还有此刻突然介入的戴笠…各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齐聚上海滩这潭浑水！
五天后的十六铺码头，注定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充满致命诱惑与杀机的漩涡中心！
而他维政——代号猎鹰、红星、工藤新一的男人，将再次张开羽翼，准备投入这场更加凶险的风暴！他拿起桌上那副金丝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目光，冷静、锐利，燃烧着永不退缩的战意。
(http://www.i7xsw.com/book/eAninN.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