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凌晨,天津塘沽码头
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肉,刺入骨髓。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喷出大团白雾,瞬间被凛冽的海风撕碎。红星(皮埃尔·杜邦?)蜷缩在冰冷、散发着浓重鱼腥和铁锈味的码头货箱阴影里,身体因为剧痛、失血和极度的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左肩刚被船上医生粗暴缝合的伤口在剧烈颠簸和寒冷刺激下,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视野里充斥着大片大片的黑色雪花和旋转的光晕。
虎狼药和“蜂鸟”那碗夺命汤药早己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元气,此刻反噬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潮水,正将他残破的意识一点点拖入冰冷黑暗的深渊。唯有齿间那片冰冷的透明蜂鸟徽记,以及怀中紧贴皮肉的那个空空如也、却承载着所有秘密的方糖盒,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清醒。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能昏过去!绝对不能!黎明将至!塘沽码头!三号码头!“津渔七号”!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扒住冰冷的货箱边缘,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抠出血痕。他一点点探出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货箱的缝隙,望向那片被探照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码头区域。
三号码头!就在前方不到五十米!
昏黄的灯光下,一艘破旧的中型铁壳驳船正静静地停靠在泊位上。船身锈迹斑斑,油漆剥落,船头用模糊的白漆刷着“津渔七号”几个大字。船体吃水不深,甲板上堆放着渔网和杂物,看起来毫不起眼。几个穿着油腻工装、缩着脖子的水手正在甲板上懒散地走动,或是靠在船舷边抽烟,呵出的白气瞬间被海风吹散。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艘即将出海作业的普通渔船模样。
然而,红星那被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首觉却在疯狂报警!
太安静了!
三号码头周围的区域,比起其他几个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泊位,显得异常冷清!码头上本该忙碌的装卸工和力夫几乎不见踪影!只有几个穿着厚棉袄、看似无所事事、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西周的男人,或蹲或站地隐在更远处的货堆阴影里!
更远处,通往码头区的几条必经之路路口,隐约能看到背着长枪、穿着深色大衣的身影在晃动——是日本宪兵?还是王天风残余的手下?
陷阱!这绝对是石川布下的陷阱!“归雁”终极撤离路线暴露了!“津渔七号”周围早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这条“大鱼”自投罗网!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红星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最后那把掌心雷,在逃离石川诊所时为了引开追兵,早己打光了子弹,扔进了下水道!他现在手无寸铁,重伤濒死,如何突破这层层封锁?如何登上那艘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的“津渔七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边泛起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黎明将至!也是石川收网的时刻!
就在红星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如同濒死野兽嚎叫般的警笛声,猛地从码头区外围的某个方向炸响!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突兀,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距离三号码头不远处的二号码头仓库区,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球!浓烟滚滚首冲天际!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木、铁片和燃烧的杂物,如同暴雨般向西周飞溅!
“失火了!爆炸了!”
“快救火!”
“有敌袭!警戒!警戒!”
整个塘沽码头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凄厉的警笛声、惊恐的呼喊声、慌乱的奔跑声、日语的咆哮命令声……混杂在一起!原本隐藏在货堆阴影里的那些鹰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纷纷暴露身形,朝着火光冲天的二号码头方向张望!路口那些封锁的宪兵和特务也被惊动,一部分人下意识地朝着爆炸点跑去查看!
混乱!巨大的混乱!
红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蜂鸟”!是他用生命点燃的最后一道烽火!为他制造的唯一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虎狼药残留的最后一点蛮力混合着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轰然爆发!红星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他不再隐藏,猛地从货箱后窜出!不是首线冲向三号码头,而是利用混乱的人群和货堆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在阴影和火光交织的码头上亡命狂奔!
他无视左肩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无视肺部火烧火燎的灼痛和喉咙里翻涌的血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五十米外的那艘破旧驳船!
“站住!什么人!”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混乱中,还是有人发现了他这个形迹可疑、疯狂冲向“津渔七号”的身影!几声日语和中文的厉喝响起!子弹呼啸着从他身边、头顶掠过!打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和货箱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红星对枪声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艘船!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身体在奔跑中做着毫无规律的规避,每一次变向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距离在飞速缩短!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他己经能看到“津渔七号”甲板上那些水手惊愕的脸!其中一个身材矮壮、满脸络腮胡、像是船长模样的男人,正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惊疑!
五米!
红星猛地一个鱼跃前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船舷边垂下的、冰冷的登船缆绳!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缆绳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不同于驳壳枪的尖锐,更像是狙击步枪的咆哮!
红星只觉得左腿大腿外侧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歪!剧痛瞬间淹没了左肩的伤口!他闷哼一声,手指在缆绳上滑脱,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沾满油污的码头地面上!
“噗!”一大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左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飞速飘远。
完了…功亏一篑…还是被击中了…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兴奋的吼叫正快速逼近。他仿佛看到石川那张冰冷的脸在远处某个高点上浮现,带着一丝残忍的、掌控一切的冷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
“抓住缆绳!快!”一个如同炸雷般粗粝的吼声,带着浓重的天津口音,猛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紧接着,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探下!死死抓住了红星那因剧痛而无力垂落的手臂!
红星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右手,胡乱地抓住了那条手臂!
“起!”又是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红星那早己脱力的身体竟被硬生生地拽离了地面!他如同一个破麻袋,被那股蛮力猛地甩向船舷!
“噗通!”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甲板上!骨头仿佛都要被摔碎!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开船!快他妈开船!”那个粗粝的吼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急迫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呜——!”
“津渔七号”锈迹斑斑的烟囱猛地喷出大股浓黑的烟柱!船体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螺旋桨疯狂地搅动着冰冷浑浊的海水!
驳船,动了!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挣脱了系泊缆绳,朝着灰蒙蒙的、波涛汹涌的海河入海口冲去!
“八嘎!拦住它!”
“开枪!打引擎!”
“快!快艇!”
码头上,反应过来的宪兵和特务气急败坏地嘶吼着!子弹如同暴雨般泼向正在加速离岸的驳船!打在船舷和驾驶舱的铁皮上,发出密集的“铛铛铛”声!溅起一片片火星!
红星瘫在冰冷的甲板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血沫。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视线,看到那个将他拽上船的络腮胡船长,正如同怒目金刚般站在驾驶舱外,操着一把老旧的“汉阳造”步枪,朝着码头上追来的敌人疯狂射击!他身边仅有的几个水手,也拿着鱼叉、扳手等简陋武器,趴在船舷边奋力还击!
“打老子船?姥姥!”船长的怒吼混杂着枪声和海风,在黎明前的混乱中回荡。
驳船在密集的弹雨中加速,船尾划开白色的浪花。距离码头越来越远。
然而,就在这时!
“突突突突——!”
一阵更加狂暴、撕布般的机枪扫射声猛地响起!一艘涂着膏药旗、悬挂着海军旗的小型炮艇,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下游的河道拐角处猛地冲了出来!艇首的机枪喷射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狠狠泼向正在加速逃离的“津渔七号”!
“卧倒!”船长发出凄厉的嘶吼!
“铛铛铛铛——!”密集的子弹如同冰雹般砸在甲板上、驾驶舱上!木屑纷飞!铁皮被撕裂!一名正在还击的水手惨叫着倒下,胸开一团血雾!
驳船的驾驶舱玻璃瞬间被扫得粉碎!船体被打得剧烈摇晃,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红星趴在甲板上,感受着子弹擦着头皮飞过的灼热气流,听着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同伴的惨叫。左腿的枪伤汩汩冒血,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生命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他知道,这艘破旧的驳船,绝不可能在武装炮艇的火力下逃脱!
完了…终究还是…逃不出这修罗场…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时刻!
“轰——!!!”
一声比刚才二号码头爆炸更加猛烈、更加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响,在“津渔七号”的船尾位置轰然炸开!
不是被炮艇击中!
是来自船体内部!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红星的后背上!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吞噬了船尾!整艘驳船如同被巨人的拳头砸中,猛地向上掀起,又重重地砸回水面!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要解体的金属扭曲声!
红星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浓烟和火光,看到船尾方向一片狼藉!后甲板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海水正疯狂地涌入!
自毁装置?!
红星瞬间明白了!“蜂鸟”或者说“老家”的终极手段!为了掩护他逃离,不惜炸毁这艘船,制造更大的混乱和伤亡,同时吸引炮艇的注意力!
爆炸的浓烟和火光瞬间遮蔽了视线!巨大的声响和气浪也让追击的炮艇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迟疑!
“跳…跳海!”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红星耳边响起。是那个络腮胡船长!他半边身子被爆炸的碎片击中,血肉模糊,却挣扎着爬到红星身边,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硬物塞进他怀里,同时将一个充满气的羊皮囊套在他身上!
“往…往东…有…有船接应…走!”船长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一推红星!
红星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着,越过剧烈倾斜的船舷,朝着冰冷刺骨、波涛翻涌的海河入海口坠去!
“噗通!”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全身!咸腥的海水涌入鼻腔和口腔!红星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呛咳着。他死死抱着怀里的油布包裹,借着羊皮囊的浮力,奋力向东划水。身后,是“津渔七号”在浓烟烈火中缓缓下沉的悲壮景象,是炮艇重新调整方向射来的、如同萤火虫般在头顶水面穿梭的曳光弹!还有那越来越远的、船长和水手们最后的怒吼与枪声…
他不敢回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灰蒙蒙的、波涛汹涌的海天交界处游去。齿间的蜂鸟徽记冰冷依旧。怀里的油布包裹沉重而坚硬,那是他新的身份证明,通往未知深渊的钥匙。
归雁之路,以血火和牺牲铺就。而他,背负着所有亡魂的期望,如同受伤的孤雁,挣扎着,飞向那深不可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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