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逝川眼睑颤动,猛地睁开。意识像冰冷的污水倒灌进脑海。
他还在那口潮湿的石棺里。
霉腐、铁锈、还有某种脏器烂透了的甜腥,死死糊在鼻腔顶上。
头顶巴掌大的天窗,斜插进来几绺昏光,尘埃在里面打滚,像极了垂死挣命的鬼影。
墙缝渗着青苔的脓水,嗒…嗒…嗒……砸在地上,每一下都似死人拖沓的步子,在死寂里荡开,撞得人心发慌。
幻境里透骨的冰寒早散了,地上那摊发馊的粥混着血浆,糊成了硬痂。
曲妈!
梦逝川猛地抬头
十字架那个角落,空了。
咣当!
地牢门被踹开,黑影灌了进来。
几个裹着漆黑罩袍的咒族,脸藏在兜帽的深影下,只漏出点非人的寒光。
他们没吭声,枯爪似的指头钳住梦逝川胳膊,像拖一条死狗,踉跄着把他往外拽。铁镣哗啦作响,磨得他脚踝见骨。
强光像淬火的针扎进眼里,梦逝川眯起眼,好一阵才看清
海陵城没了。
他脚下的,是片发臭的肉铺子。
城里积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糊在嗓子里,一股死鱼翻肚的腐甜混着内脏的骚臭,顶得人肺管子生疼,胃袋在里头抽搐翻滚。想呕,却又被那重量压得只剩气音。
视线所及,铺满了尸体。
叠着,扭着,摞着。蜷得像虾米的,像被无形的手拧断了脊梁;
摊成“大”字的,手爪僵首抠抓着虚空;还有几个滚在一处,皮肉粘黏,像冻在一起的牲口。
血汇成了黏糊糊的暗浆,漫过石缝砖隙,灌满了街沟。
它们还在淌,静悄悄的,裹着油亮的血沫子,把地面刷成一块暗红的厚痂。活气儿都被这粘稠的红沼吞了。
黑衣人没催他,走得慢。不是可怜他那镣铐叮当,是成心要让他看个清楚。
街两旁,屋舍塌了大半,剩半截断墙烂瓦支棱着,黑黢黢的破口像被啃剩的骨头。烧空的铺面焦黑木架子戳在地上,风一过就摇,咯吱…咯吱…带着哭腔。
过去那点人声气儿,全被抽干了。耳朵里只剩下断气儿的嘶嗬,角落里飘来的气若游丝的呻吟:
“救…命…”那声音轻得像蛛丝,却钻透骨头,一下,一下,刮着梦逝川的心尖。他整个人抖成了风里的破旗子,嘴唇翕动,挤出一点不成调的嘶鸣:
“…操…这…这他娘的…”
咒族兜帽底下无声地扯开一条缝,那大概是笑,冻得死人。
梦逝川挪着脚,踩进粘热的血泥里。
老街上那张熟面孔总塞给他窝丝糖的阿婆,半边身子泡在血水里,笑得比哭还难看;
巷口那几个打弹珠的崽子,小胳膊小腿零碎地扔在墙角,半颗脑袋陷在泥里;杂货店的瘦伙计,半个身子卡在倒下的货架下,眼还瞪着,散了一地的盐巴和染血的绒线……
汗毛竖着,冷汗混着别人的血糊了一脸。
“为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气音,陡然炸开:“为什么!!”
声音劈了叉,抖得不成样子,砸在这死城上空,空空地荡。
像个没了魂的木头桩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肉堆里。
旁边,一个小丫头死死箍住她娘没热气的身子,嗓子哭劈了,那哭声又细又长,扯着耳膜往里钻:
“娘…你…醒醒呀…娘…”
梦逝川喉咙眼堵得死死,一个字也吐不出,脚像钉在了那摊血泥里。
学堂的门洞早塌了,碎瓦乱砖底下,露出一角撕烂的书页,糊着泥。
他脚底一绊,低头,捡起本硬壳书,血把纸浸透了,浆在一起,几个歪扭的字迹透出来。
指头捻着那片暗红的湿纸,指尖冰凉。
他走到市集那片空场,像个烧塌了炉膛的灶坑。翻倒的鸡笼鸭笼,烂菜叶子搅着碎肉糊在地上。
地上有个东西
一只攥着个破烂布娃娃的手,齐腕断在那娃娃肚子上。
手己僵成爪,青黑,指甲缝里抠满了泥。
一股钝痛猛地攉住心口,攥紧。他闭了闭眼
那年集上,曲妈扯着袖口挤在人堆里,塞给他刚炸的焦圈,人声鼎沸,日头金晃晃的。可睁开眼,只剩这烂手和脏布头。
风卷着焦灰和腥气刮过,扬起一片土。
远处,庙的轮廓歪斜着,没了的院门剩下光秃的石头门框子,里头那泥胎菩萨碎了几块,脑袋滚在墙根,沾着泥灰,脸裂着缝。和尚的尸体七横八倒,黄的袍子让血泡成了酱色。
梦逝川脚下不听使唤,蹬着碎砖烂瓦往那儿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子上。他和曲妈也来过这烧香的……那点飘摇的念头像被风吹散的烟,无影无踪。
扑通。
他对着那滚在地上的佛头跪了下去,土扑了一脸。
黑衣人冷眼看着,没动弹。他双手并在一起,指尖狠狠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对着那泥头念叨,求它让魂灵安息,求它给点撕碎这伙畜生的狠劲儿。可回应他的,只有冷风钻进废墟的呜咽。
指望泥疙瘩?他心头窜起一蓬邪火。
梦逝川从尘土里支起身子,脊梁硬得像把开刃的刀。
“杂种!”
一个黑衣人不耐烦地呵斥,“挪窝!”梦逝川没吭声,攥着的拳头缝里渗出血丝,身体绷紧了筋首抖。
他撩起眼皮,那目光扫过去,像淬了冰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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