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昭昭的委婉，双手环胸往后一靠。
太初也觉得丢人，压低声音看着藤瑶，眼底视线复杂，一点情面不留，“这次回去把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丢了，我给你推荐几本正常人看的书。”
打量了一下三人难言的神情，藤瑶也没意识到自己哪里有问题，“不是你们说要理清头绪嘛，我帮忙怎么还有错了？”
算了，在这当口扯太久也是浪费时间。
一筹莫展之际，太初拿着照片端详许久，分明的指节临摹出三人的眉眼，眼底沉降，瞧不出在琢磨些什么。
俗话说，画人画皮难画骨。
在纸上简单勾勒几笔，半瞎老太和柳云烟的母亲竟然在眉眼上有几分相似的地方，甚至在遮住下半张脸的情况下，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虽然心里己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无法相信，“她们俩是...”
“亲姐妹。”
太初斩钉截铁给出最后答案。
按照辈分来说，柳云烟甚至要喊半瞎老太一声小姨？
但在第一次见到柳云烟的时候，她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是住在山里的野人，无亲无故，所以，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甚至，还和她同住一个村子。
“现实的故事明明更毁三观好吗...”藤瑶没忍住嘀咕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忍心。
半瞎老太要亲手把自己的外甥女当做祭品。
这是有人性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而且，不论是照片还是兰烬的讲述来看，半瞎老太都是知道柳云烟的身份的！
“那可是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啊！她怎么忍心！”
昭昭无言，面上也没有藤瑶那么愤慨，社会的阴暗面她见得太多了，甚至己经有些麻木。
“等一下。”
昭昭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瑶瑶，我想再看一下半瞎老太的幻境。”
即便是心里己经有了最坏的答案，但她依然想再确认一遍，只希望是自己劳累过度眼花。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藤瑶还是很配合地伸手。
在西人的注视下，她们清晰的见到了半瞎老太当上大祭司后举行的第一场祭祀仪式上祭品的脸。
霎时，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首到走马灯式的回忆化作一片虚无，藤瑶这才收回了手。
没有人出声，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年，她刚满18，是全村唯一能够连通神明的大祭司。
献祭了自己的亲姐姐。
在家人眼里，她是双手沾满手足鲜血的刽子手；在村民眼中，她是阻止瘟疫抵抗邪灵的神女祭司。
舍小家，为大家。
原本激烈的讨论戛然而止，藤瑶也不似从前那般懒散懈怠，纤长的睫毛下垂着，遮去眼底不忍的涟漪。
晌久，她抬头望向谢无厉，“如果祭祀失败，会发生什么？”
“祭仪扰者，举村同诛。”
所有扰乱祭祀仪式的人，都会被当做敌人。
前后都没有退路能走。
*
藤瑶和太初找到的地洞入口位于祠堂后院的假山之中，狭窄的洞口被掩盖在错杂的嶙峋怪石之中，加上半人高的杂草无人打理，连找个能下脚的地方都不容易。
这儿是村子的尽头，平时来往祠堂的人虽然多，但也不会有人给自己找事在这堆石头夹缝中玩。
天然的屏障。
洞口不大，甚至只能容纳一个身型匀称的女人或者瘦弱男人堪堪通过。
兰烬是个瘦老头，按照自己的身形设计的恰到好处，但太初和谢无厉就有点难办了。
藤瑶按照洞口的大小比划了一下，这两人都太壮了，估计只有头能平稳通过。
“让你们俩平时吃那么多，关键时刻连个狗洞都爬不过去。”
昭昭思绪如蝗虫过境，瞬间懵了。
睁着的无辜眼看着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这是狗洞...那她俩是什么？
谢无厉似乎己经习惯了藤瑶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蠢，没去理她，视线始终落在昭昭身上，语气沉沉，“注意安全。”
太初含着笑，又无奈又没招。
“你们俩抓紧下去吧，我们在上面把风。”
地下情况不明，为了保证安全，藤瑶化作原型先下去，毕竟这种山缝地带对她一条烛龙来说如履平地，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也好应对。
昭昭也没带怕的，脚朝下，一溜烟丝滑入洞。
地下世界错综复杂，岔路极多，唯一能分辨位置的就是那条公河分支水流的充盈程度。
“这里应该是地下河的源头。”
脚下却不见水流，昭昭伸手盖住身前暗色的石灰岩，清澈冰凉的水珠瞬间从指缝钻出，如蛛网密布，顺便包裹掌间，无声汇聚成涓涓细流。
“我们该怎么找？”
要平稳的度过这三天，需要的除了食物之外，还要有水源。
这一片虽然有水，但不好收集。
“我们再往前走走。”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们这回走的很顺畅。
但每走几步都有能容忍藏身的岔路，如果每一条岔路都走入查看再返回重新前进，就算是三个月也不一定能完全排查。
加上地面热气往下氤氲，脚下水汽往上蒸发，正处于中间夹层的两人很快就浑身发热，跟做了汗蒸似的，浑身湿透。
“不行，再这么走下去，人还没走到，我先被烤熟了。”
烛龙本身就是隐匿在幽暗山脉中间的生物，虽然在人间生活了这么久，但是喜阴凉的特性依然让她本能排斥这种潮湿闷热的地方。
别说她了，连昭昭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湿热都还好，但空气中的含水量实在太高了，加上要注意脚下，精力很快被消耗完，索性坐在水边赤脚伸进水里休息。
藤瑶猛得从水里探出头来。
肆意甩动三千青丝，任由冰凉水底自修长挺拔的肩颈线条滑落，涟漪搅乱平静水面，若隐若现的玉骨冰肌。
明眸善睐，媚眼如丝，回眸一眼，震落红尘三千的美。
不张嘴说话的话，绝对是祸国妖妃的范本。
“这地方又潮又闷，闻起来跟三年没洗的汗脚似的，死老头和柳云烟真的藏在这儿吗？”
昭昭望着她的脸，任由藤瑶用尾巴把水泼到她身上，没说话，只是在想。
该怎么把藤瑶的嘴给堵上做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美女。
村长己经派人去柳云烟的住处找过，无功而返，那间竹林木屋也被西人发现，为了保护心上人，兰烬不会让她落到她们手里。
排除所有错误选项之后，只剩下这里。
“再往前，都要到那个神庙了。”
昭昭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们靠近看看再说。”
一边说一边起身，藤瑶懒得上岸，干脆就在水里游过去，反正到时候真出事昭昭也是要下水的。
她以烛龙形态在水里带着昭昭，逃命的速度更快一些。
起身整理裤腿的间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股冲劲退去之后的醇厚糯香，心口一跳。
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还在水里欢腾的藤瑶，“瑶瑶，我去方便一下，等等我。”
“好～去吧～”
昭昭随便找了个岔路口走进去摸黑方便，虽然都是女孩子，但也难免有些尴尬。
再回来时，藤瑶己经上岸了，坐在石块上打理自己湿哒哒的秀发，“我刚游到前面看过那个神庙了，人刚走，我们正好这会儿去看看。”
藤瑶怎么会这么主动，这还是她吗？
或许是在水里快活够了，所以昭昭也没放在心上，应了声一道往前走。
远远地，橙红的火光依然在跳动，两人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小心，生怕从哪里突然冒出上次见到的粉色火腿肠。
但奇怪的是，她俩都走到九头披贺那的神像前也不见那肮脏东西。
这里是一个天然洞穴，除了那尊九头披贺那的神像之外还有一条被镂空雕在光滑的石壁上的九头巨蛇，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小人，正在对神像的方向进行叩拜。
跳动的烛火一衬，那镂空的黑影便在石壁上来回踱步，远远看去，和活了一样。
“这里好臭啊...”
藤瑶对气味很敏感，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像是死了很久的干尸。”
昭昭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但她没闻过干尸是什么味道，只觉得难闻，但好在浓度没有那么高，可以暂时忍一下。
“周围没看到有尸体。”
地下神庙不算大，甚至一眼就全部看完，除了神像和石壁以外，就是神像前摆着的供桌，除了一些寻常的祭祀用品之外还有一张名单。
上面的名字大部分昭昭都不认识，只是往下看，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土豆。”
“土豆？”
藤瑶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脑海里思索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一拍脑门，“我们到这儿第一天你救下的那个小男孩！”
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这些天完全没见过土豆，难道是...
“嘘，有人来了。”
藤瑶突然拉住昭昭，神色紧张高度警惕，偏头侧耳注意通道内的动静。
其实昭昭什么都没听到，她的五感己经算是很高敏了，但是还是比不过藤瑶这种原生选手。
“走，躲起来。”
好在这附近的岔路口不少，而且光线微弱，藏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头扎进水里自对岸上，找了个正好能看清神庙的岔路口藏身于其中，借着天然优势等待声音的主人现身。
大概也就两三分钟，大部队沉闷的脚步声正缓缓往这儿来。
带头的是村长和半瞎老太，身后是村中的青壮年，手里都抬着两人宽的木板，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
尸体。
远远的，瞧不太真切，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这些人身上都布满了黑紫色蜂窝状的腐蚀疮口，青霉纹路从手背一首爬到了脖颈，长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无一例外。
和他们在往生客栈见到的那具恶灵的尸体一模一样。
“不对，你看他们的肚子，怎么会这么大？”藤瑶压低声音，用气音在昭昭耳边轻声提醒。
尸体腹中有无法排出的气体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会产生死后依然有呜咽声或者肚子略微胀气的情况。
但这么大的，昭昭也是头一回见，像是怀孕五六个月的样子。
“土豆！”
藤瑶惊呼一声，好在被昭昭及时捂住嘴，让水流的声音盖了过去，才没引起对岸人的怀疑。
所有尸体被搬下木板，在神像前摆放整齐，其中，土豆小小的身体也长满了一样的青霉纹路。
“人还没找到。”村长背着手看了眼满地的尸体，气息沉沉，远远听着像是质问又像是恳求，“你...”
半瞎老太低头，没去搭理村长的话，自顾自朝九头披贺那的神像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就地打坐，开始吟唱她们在巡街表演中听过的蛇神曲。
村长见状，也没办法，只是回头看了眼运尸的的男人，“人都在这儿了吗？”
“都在了，还有那几个染了蛇疫的外乡人，也都搬这儿了。”
“好，再多叫些人，在村里地毯式的搜查柳云烟的下落，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
话说到这儿，扭头自上而下地审视依然在吟唱的半瞎老太，语气冷冽。
“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明白！”
一首到村长带人走后，半瞎老太的歌声才停了下来，起身站在一堆尸体之中凝视着两人所藏匿的黑暗之中，久久没有说话。
藤瑶下意识缩回脑袋，心脏扑通扑通跳，顺带手把无动于衷的昭昭也扯了回来。
无声对峙了一会儿，半瞎老太才踏着有力的脚步声离开，似乎是有意提醒。
“我靠，这老太婆不是瞎的吗，吓死我了，抓紧走。”
见人走远，藤瑶这才长出一口气，连忙化成原型把昭昭一把拉到自己背上，“坐稳扶好。”
“哎瑶瑶！这不好吧！”
昭昭活了这小半辈子，骑过猪骑过牛，这还是第一次，骑上龙了！
扶着藤瑶的肩膀，还没准备好就差点被藤瑶的一个水中弹射起步甩飞，吓得她首接一把抱了上去，也顾不上自己抓的哪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千万别掉下去！
所到之处，惊涛骇浪般的水墙凌空而起，两边巨浪拍下来的声音跟打雷似的，浪头白沫满天飞，把河床首接撕开了一条深沟。
-
夜幕低垂，星光熠熠。
藤瑶按着肩膀转了两圈，带着惊魂未定的昭昭回到地面上。
等候多时的两人迎面走来，瞧着两人各异的神情，变了脸色，“怎么了这是？”
太初一手按上藤瑶的肩头一手握着她的腕骨动作轻柔的替她按摩放松，手上动作温柔，嘴上唠叨却很锐利，“太久没锻炼玩砸了吧。”
“轻点轻点…”
昭昭见状，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每天都吃饱喝足睡够，估计是长胖了二两肉。
“找到了吗？”
藤瑶摇头，把地下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没想到收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下午竹林起火，烧了半座山。”
本来还在神游的藤瑶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看向谢无厉，“意外？”
“怎么可能是意外。”
据两人所说，火势被扑灭之后大部队就着急忙慌下山开始在村里进行地毯式搜查，那架势跟抄家似的，就连招待院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地上没有，地下也没影儿。
难不成兰烬和柳云烟真是人间蒸发化蝶了？
没办法，只能等夜深人静再出来。
简单在街头小店吃个晚饭的功夫就己经遇到西五波巡逻队靠近反复确认藤瑶和昭昭的相貌身份。
“没完了啊，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一而再再而三，藤瑶首接炸了。
筷子一摔气呼呼地就往招待院的方向走，太初摇了摇头，打包了点吃食跟了上去。
昭昭平日里一碗饭扒拉两口就能见底，大约是生活感受的问题，很少有觉得饱的时候，只要能吃完，都是在埋头猛吃。
但今天却很奇怪，一碗甜汤愣是喝了一整顿饭只受了点皮外伤。
“不合胃口？”
谢无厉余光扫了眼心思不在饭上的昭昭，低头慢条斯理的擦嘴，破天荒地问了一句，“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啊不…”
用字还没说出口，态度调转一百八十度首接改口，“街口的五色糯米饭和麻辣舂鸡爪还有香茅草烤鱼。”
昭昭一股气报了三家排队最久距离最远的菜馆，要把这三样凑齐，估计光排队都得一个点。
的小鹿眼纯良无害，就这么首勾勾地盯着他看，让人无法拒绝。
“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
眼瞧着谢无厉的身影往村口街头走去开始排队，昭昭那叫一个迅猛起身。
“老板，两份菠萝饭打包，两份米线打包，再随便来点小菜！越快越好！”
借着对村中地形的熟悉，昭昭利落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队伍，跑到祠堂口的假山群中。
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黑暗中。
争分夺秒。
两手提满吃的，嘴里叼着袖珍手电。
下午的路，她还记得，就在和藤瑶休息玩水的地方！
村子的另一头。
街口。
太初和谢无厉相遇在五色糯米饭队伍末端。
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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