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三中的食堂弥漫着一股油腻和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正是下午备餐时间，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前人影晃动，切菜声、水流声、蒸箱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嘈杂而沉闷。宋祁楠亮明证件，食堂经理擦着汗把他们引到了后厨深处清洗区。
赵淑芬就在那里。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巨大的方形水槽前。水槽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土豆，浑浊的水溢到了边缘。她穿着食堂统一的白色罩衫和防水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枯瘦却筋骨分明的小臂。她佝偻着背，正用一把边缘有些卷刃的旧菜刀，机械地削着土豆皮。她的动作稳定得可怕，每一次下刀，长长的、薄薄的土豆皮便应声而落，落入脚边的塑料桶里，几乎没有断过。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宋祁楠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捕捉到了她左手腕上缠绕的东西——那是一条极其简陋的手链。几根细细的、褪了色的红绳，串着几片早己干枯、失去水分变得焦黄卷曲的玉兰花瓣。花瓣边缘，凝固着几点深褐色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干涸的血。
“赵淑芬？”宋祁楠走到她侧后方，尽量放平声音。
削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刃刮过土豆表皮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赵淑芬像是没听见。
“我们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想跟您了解点情况，关于您女儿何婉晴老师的事。”宋祁楠提高了些音量。
刀刃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随即又以原来的节奏落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没有起伏，也没有回头，浑浊的水花溅在她枯槁的手背上。
“我们重启调查了，有些新情况。”宋祁楠盯着她刀下翻飞的土豆皮，那稳定得可怕的节奏让他心头微凛，“尤其是关于雷平老师。有学生反映，何老师出事前那段时间，雷平对她有过多次不恰当的言行，甚至在她出事当晚，有人听到他们在教学楼顶楼发生过激烈争吵。您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赵淑芬的回答快得像条件反射。她终于停下手中的刀，拿起另一个满是泥垢的土豆，在水龙头下粗暴地冲洗着，水花西溅。“学校不是说了吗？我女儿是自个儿想不开。跟别人没关系。”她用力搓着土豆，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泥。
“那您认识雷平吗？”宋祁楠紧追不放，目光锁住她的侧脸。
赵淑芬猛地抬起头。这是宋祁楠第一次看清她的正脸。那是一张被巨大悲痛和某种更深沉东西彻底掏空的脸，皱纹深刻如同刀刻，眼窝深陷，里面是两潭死水，没有任何光亮。然而，就在这死水般的眼底深处，当“雷平”这个名字被提起时，周正分明看到一丝极快、极冷、淬毒般的寒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雷平？”她嘴角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古怪、近乎嘲讽的弧度，“不认识。”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菜刀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咚”地一声重重剁进了厚厚的木砧板里！刀身嵌入过半，尾部兀自震颤不己，发出嗡嗡的低鸣。那声响在嘈杂的后厨里也显得格外刺耳。旁边的几个帮厨吓得停下了手里的活，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宋祁楠的心骤然缩紧。那不是一个普通农妇的力气，那里面灌注的，是足以劈开骨头的恨意。
傍晚，刑侦支队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白板上何婉晴的照片旁，贴上了雷平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的登记照，以及赵淑芬在食堂佝偻着削土豆的监控截图。中间，用红笔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头儿，技术科刚复原了何婉晴手机的部分云端数据。”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份报告推到宋祁楠面前，“出事前一周，她频繁搜索过‘骚扰取证’、‘如何摆脱纠缠’、‘校园性骚扰举报途径’等关键词。
最关键的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她手机一个加密相册里，发现了几段录音碎片！”
宋祁楠点开播放键。沙沙的背景噪音中，首先是一个年轻女人极力压抑着恐惧和愤怒的声音，带着哭腔：“…雷老师！请你自重！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轻佻油腻的笑声，带着令人作呕的喘息：“喊啊？婉晴，你喊破喉咙看谁来？跟我装什么清高？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在这学校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强行中断。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录音里那令人窒息的喘息和威胁在回荡。何婉晴生前最后的恐惧和绝望，穿透时间，狠狠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畜生！”小陈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眶发红。
宋祁楠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怒火。
“查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包括他常去的酒吧、酒店、甚至几个‘朋友’家，全无线索。手机最后信号消失在三天前，位置就在南城三中附近。”小陈调出地图，“像是进了学校，然后就人间蒸发了。”
“监控呢？”
“学校监控覆盖有死角，尤其食堂后勤区那片，很多地方是盲区。而且，”小陈面露难色，“校长雷振国以‘维护校园正常秩序’和‘保护学生隐私’为由，对我们调取校内全部监控的申请一首推诿，只给了无关紧要区域的录像。”
“他在拖延时间，掩盖痕迹！”宋祁楠猛地站起来，“申请搜查令！重点目标——学校食堂冷库、后勤仓库、所有大型冰柜！还有，立刻派人，24小时盯死赵淑芬！她身上绝对有突破口！”
命令刚下，宋祁楠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留守三中的侦查员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宋队！出事了！食堂…食堂出大事了！有学生在晚餐的青菜肉圆汤里…捞…捞出来一根人的小拇指！指甲盖上…还涂着蓝色的指甲油！”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蓝色的指甲油！雷平那张照片上，他右手小指赫然涂着骚包的蒂芙尼蓝！
宋祁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他猛地冲出会议室，警笛声撕裂了城市的夜空。警车飞驰向南州一中，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紧绷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赵淑芬！那个在浑浊水池边削着土豆、手腕缠着染血玉兰花瓣、一刀剁进砧板的女人！她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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