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初赛成绩单贴在公告栏上时，林小满的名字排在第二位。她盯着榜首那个被红笔划掉的名字——"陆川"，墨迹晕染开来，像一滴干涸的血。
"听说他主动退赛了。"
"好像是转学了？"
"真可惜，明明能拿省一等奖的..."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林小满攥紧书包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了，陆川的座位一首空着，桌洞里还留着一本《高等物理习题集》，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笔迹锋利如刀。
"小满！"陈昊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复赛通知！下周三！"
林小满木然地接过通知单。按照规则，初赛前两名将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的复赛。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现在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
"李老师说可以换人。"陈昊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不想..."
"我去。"林小满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答应过他要完成比赛。"
放学后的物理实验室空荡荡的。李老师特意批准她使用这个空间备赛，但每次推开门，林小满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窗边的位置——那里曾经有个少年，在月光下专注地调整示波器，睫毛上跳跃着仪器的荧光。
她翻开陆川留下的习题集，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复赛重点：电磁学大题必考LC振荡电路。——陆川"
字迹工整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林小满的视线模糊了，她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想象他是何时写下这张纸条的。是在医院？还是在决定离开之前？
"又在想他？"
陈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自从陆川离开后，他总会在放学后出现，带着零食或饮料，有时只是安静地陪她做题。
"没有。"林小满慌忙擦了下眼睛，"只是在研究LC电路。"
陈昊把奶茶推到她面前，香芋味的，她最喜欢的。"撒谎。"他戳穿她，但语气很温柔，"你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十分钟了。"
林小满没有反驳。她小口啜饮着奶茶，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驱不散胸口的苦涩。
"他妈妈来办转学手续了。"陈昊突然说，"我早上去办公室交表时看到的。"
林小满的手指一颤，奶茶差点洒出来："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陈昊摇头，"但李老师看起来很生气，说陆川是他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顿了顿，"我听到他妈妈说'天赋比不上健康'。"
林小满想起医院里那个冷冽如冰的女人，想起她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的表情。她低头看着陆川的纸条，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陈昊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周雨薇让我转交的。"
林小满警惕地看着纸袋："什么东西？"
"不知道，她说'物归原主'。"陈昊耸耸肩，"要我帮你打开吗？"
林小满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里面是陆川的素描本。她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心脏猛地收紧：这是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画的是她在图书馆偷画他时的样子。画面中的她躲在书架后，只露出半张脸和拿着铅笔的手，但神情专注得惊人。
"哇哦。"陈昊凑过来，"他连这个都画了？"
林小满一页页翻过去，每一幅画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她心上——她在物理实验课上皱眉思考的侧脸，她在校运会上递给他藿香正气水时颤抖的手指，她在器材室里抱着日记本哭泣的样子...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未完待续。"
"这家伙..."陈昊轻声感叹，"简首是个偷拍狂。"
林小满合上素描本，胸口起伏得厉害。她从未想过自己在陆川眼中是这样的——不是透明人般的普通女生，而是值得被记录、被珍藏的模样。
"你应该看看这个。"陈昊指着素描本封底内侧的一个小口袋，"里面有东西。"
林小满摸出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致小满"。拆开后，里面是一张照片——陆川站在省实验中学的领奖台上，手里捧着物理竞赛奖杯，脸上是罕见的、真心的笑容。照片背面写着："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眼泪终于决堤。林小满把照片贴在胸口，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陈昊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递来一张又一张纸巾。
"我...我甚至没机会...跟他说再见..."她抽噎着说。
"他知道的。"陈昊轻声说，"不然不会留下这些东西。"
那天晚上，林小满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物理实验室，窗外是浩瀚的星空。陆川坐在窗边，背对着她画着什么。她走过去想看清那幅画，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樱花树下，手里捧着两半拼合的书签。
醒来时，枕巾己经湿透。窗外晨光熹微，林小满拿出陆川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后郑重地夹在日记本里。翻开新的一页，她写道："2008年9月21日，晴。今天知道了三件事：1. 陆川眼中的我是这样的；2. 他记得我说过的每句话；3. 有些再见不需要说出口。PS：我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比赛。"
复赛前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林小满把自己埋在题海里，从早到晚泡在物理实验室。有时陈昊会来陪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写自己的作业；有时李老师会留下几道拓展题，说是"陆川曾经特别推荐的题型"。
周雨薇再也没来找过麻烦。有几次在走廊上遇见，她甚至会别过脸匆匆走开。听陈昊说，陆川母亲去校长室大闹了一场，举报周雨薇"校园霸凌和侵犯隐私"，差点闹到要记过处分。
复赛前一天，林小满收到了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收件地址。拆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是一套全新的绘图工具，从铅笔到水彩一应俱全，还有一本精装的《梵高画集》。画集扉页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画你所见的星空。——V"
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但那个简写的"V"让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翻开画集，《星空》那页夹着一张登机牌——新加坡到杭州的往返票，日期是明年夏天。
"这是..."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张登机牌，突然在背面发现一行小字："如果那时你还愿意见面。"
希望像春天的嫩芽，悄悄破土而出。林小满把登机牌夹在日记本里，然后拿出崭新的素描本，开始画复赛前最后一幅画——物理实验室的窗台，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一个模糊的背影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复赛当天阳光明媚。考场设在省教育厅，来自全省的尖子生们挤满了大厅。林小满握着准考证，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尽管她知道不可能在这里见到那个身影。
"林小满？"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胸前别着省实验中学的校徽。
"我是陆川的同学。"男生推了推眼镜，"他让我转交这个给你。"
递过来的是一张折叠的纸。林小满打开后，发现是一道电磁学大题的详细解析，题型正是陆川之前提醒过她的LC振荡电路。最下方写着一行字："别紧张，你比你以为的要强得多。"
"他...还好吗？"林小满轻声问。
男生摇摇头："不知道。他妈妈把他送到新加坡后就回美国了，听说给他找了最好的胃病专家。"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走前熬夜整理了这份资料，说一定要在复赛当天交给你。"
林小满把纸条贴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墨香混合着纸张的气息，恍惚间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松木香。
考试比想象中顺利。LC振荡电路果然出现在大题中，陆川的解题思路像地图一样清晰。交卷时，林小满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Ω笑脸——就像陆川曾经画给她的一样。
回程的大巴上，陈昊兴奋地讨论着考题，林小满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出神。路过一片湖泊时，阳光在水面上碎成无数金色光点，像极了陆川素描本里那些星空的笔触。
"想他了？"陈昊突然问。
林小满没有否认："我在想，他现在是不是也在看同样的天空。"
陈昊沉默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其实...我还有东西给你。"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陆川在机场的背影，单肩背着书包，手里攥着一本素描本。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很歪，但能清楚地看到他另一只手在擦眼睛。
"我表哥在机场工作。"陈昊解释，"陆川走的那天，他正好值班..."
林小满的眼泪落在照片上。她轻轻擦去，生怕弄花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谢谢。"她小声说，"我会等他回来。"
陈昊的表情复杂了一瞬，但很快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请我吃顿好的，我可是冒着被表哥骂的风险搞到这张照片的。"
林小满破涕为笑。车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绚丽的紫红色，像极了梵高笔下旋转的星空。她拿出素描本，迅速勾勒下这一刻的天空，然后在角落写道："今天的天空很美，希望你也看到了。PS：我会等你亲口告诉我未完待续的故事。"
当晚的日记里，林小满写道："2008年9月25日，晴。今天知道了三件事：1. 陆川在看着我比赛；2. 他哭了；3. 等待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PS：新加坡的夏天会很热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林小满把画好的天空图折成纸飞机，轻轻放在窗台上。夜风吹来，纸飞机晃了晃，却没有飞走——仿佛在等待某个归人亲手将它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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