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沉降。
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机械的嗡鸣,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吞噬了视觉,放大了触觉。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鼓,撞击着仿佛被重塑过的胸腔骨骼,发出沉闷的回响。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如同地下暗河在岩壁间奔涌。更清晰的,是全身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而持续的“嗡鸣”——一种冰冷、沉重、如同金属冷却收缩时的低吟。
右臂尺骨和桡骨处那引爆冲击波后的剧痛,在这绝对的静寂和黑暗里,反而像一种锚点,将他死死钉在“存在”的感知中。
时间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冰珠落入死水。
眼前的黑暗如同舞台幕布般无声滑开。
光。
不是熔炉里翻滚的暗红,也不是环形空间惨白的顶光,而是一种……深邃的、如同极地冰盖下海洋的幽蓝光芒。
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光源,而是弥漫在整个空间,柔和、均匀、冰冷,仿佛空气本身在散发着这种非人间的辉光。
骨钢踏出电梯,脚下是光滑如镜、同样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的黑色地面,倒映着他自己模糊的身影——一身冰冷的银灰制服,身形比过去更显精悍,带着一种初生金属般的僵硬轮廓。
他抬起头。
然后,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被彻底占据!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空间。
仿佛置身于某个远古巨神遗弃的殿堂核心,又像是误入了未来文明的终极数据库。
穹顶高得消失在幽蓝的光晕深处,目光所及之处,是无数根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如同擎天巨柱般的幽蓝色晶体柱!
这些晶体柱,每一根首径都超过十米,高度更是首插穹顶,看不到尽头。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光线构成,内部流淌着亿万条、细密如同星河尘埃般的、闪烁着不同色泽的数据流!
赤红、银白、翠绿、暗金……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幽蓝的晶体管道内高速流动、交织、湮灭、重组,构成一幅幅瞬息万变、浩瀚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立体动态图谱!
那些图谱的结构……骨钢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悸动——那是双螺旋的变体,是蛋白质折叠的轨迹,是碱基对的复杂排列……这是生命的密码,被解析、被量化、被冰冷的光辉具现!
无数的晶体巨柱,如同冰冷的森林,向着视野的尽头延伸、排列,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矩阵。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极致的低温,浓烈的臭氧味道,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亿万生命信息被强行抽离、压缩、储存后残留的、冰冷而浩瀚的“信息场”压迫感!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无数冰冷的、属于他人的基因碎片吸入肺腑。
基因图谱库。
轮回的核心!
骨钢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撞击着无形的壁垒。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五年积压的绝望、小叔雨夜的血泊、苏晓冰冷的字条、被宣判的伤痛、熔炉中的非人淬炼……所有的痛苦和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这片冰冷的基因之海面前,疯狂地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
答案!关于他伤痛的真相!关于小叔的“意外”!甚至关于苏晓的离开……
一切一切的根源,是否就藏在这片冰冷的、由无数生命密码构筑的海洋深处?
“跟上。”墨鸦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让骨钢沸腾的思绪强行冷却。
墨鸦的身影在巨大的晶体柱森林中显得渺小而冰冷,他并未回头,只是继续向前。
骨钢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信息场压迫感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他迈开脚步,拖着依旧酸痛沉重、却蕴藏着新力量的躯体,沉默地跟上。
脚步声在空旷到极致的空间里被彻底吞噬。只有晶体柱内亿万数据流无声奔涌的“光音”,以及脚下地面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如同踩在巨大冰盖上的震动感。
骨钢的目光扫过一根根近在咫尺的幽蓝晶体巨柱,那些流淌其中的、代表着不同生命形态的复杂图谱,让他感到一种近乎亵渎的寒意。这不再是冰冷的科技造物,而是……一座由无数生命密码堆砌而成的、冰冷的通天之塔!
前方,空间的中心区域,景象变得更加骇人。地面不再是平整的,而是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坑般的环形结构。
坑底的中心,矗立着一根比周围所有晶体柱都要庞大数倍的、核心幽蓝、边缘却流淌着熔金般炽热光芒的超级晶体柱!
它的光芒更加凝实,内部奔涌的数据流不再是细密的尘埃,而是一条条咆哮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光带!
散发出的信息场压迫感,让骨钢距离百米之外,都感到呼吸凝滞,全身骨骼不受控制地发出更强烈的嗡鸣,仿佛在与那核心柱的“脉动”产生着某种危险的共鸣!
围绕着这根核心巨柱,在环形坑壁的斜坡上,镶嵌着无数个独立的、如同蜂巢般的透明隔离舱。舱内并非空置。骨钢的目光猛地凝固!
他看到了“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最近的一个隔离舱内,躺着一个全身覆盖着暗绿色、如同苔藓和真菌混合物的类人形体。
它的肢体扭曲成非自然的形态,皮肤表面不断有细小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孢子喷发出来,在舱内形成一片迷蒙的绿雾。
稍远处,另一个舱内,是一个体型膨胀了数倍、皮肤呈现出半透明胶质状的“肉山”。
它的身体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如同脓包般的鼓胀物,一些鼓胀物破裂,流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黄色液体,随即又被舱内的某种循环系统迅速抽走、净化。
那“肉山”似乎还保留着微弱的意识,一只巨大的、浑浊的眼睛透过胶质皮肤,无神地望向舱外的幽蓝空间。
再往前,一个舱内禁锢的,则是一个几乎完全金属化的存在。
它的躯干和西肢覆盖着暗银色的、不断流动变形的液态金属,头部则是一个由无数细小的、高速旋转的金属齿轮构成的复杂球体,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畸变体!
无数失败的、失控的、被基因改造扭曲得面目全非的生命形态!
它们如同标本,被禁锢在透明的蜂巢中,无声地展示着“轮回”力量背后那冰冷而残酷的代价!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触目惊心的警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骨钢的喉咙!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失控后的下场!成为这冰冷基因库角落里,一具无声展示的、扭曲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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