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密道里，指尖还沾着碎玉上的灰。
晨雾渗进来的微光晃了晃，在石壁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里，竟藏着几道极浅的刻痕。
心脏突然跳得厉害。
我摸出袖中火折子，凑近些。
石壁凹陷处的字迹被岁月磨得发毛，却在火光里慢慢显形：“若吾女至此，当记此地之罪。”
“爹？”我喉咙发紧，指尖轻轻碰过那些凹进去的笔画。
墨迹早被石屑填了，可笔画的弧度太熟悉——当年爹教我握笔时，总说“横要如老松立崖”，这一横的起势，分明是他左手替我扶正笔杆时的力度。
碎玉“当啷”掉在地上。
我蹲得太久，膝盖磕在凸起的石块上，疼得眼眶发酸。
密道里的风裹着潮气钻进来，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呢喃：“你真的来过...你看了这里的罪，所以他们要杀你。”
“姑娘。”
突然响起的沙哑嗓音惊得我脊背一绷。
我迅速把火折子按灭，转身时撞在石壁上。
老仆张三佝偻的身影从密道口挪进来，手里提着盏蒙了黑布的灯笼。
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闪：“方才看您进了密道，半时辰没出来。”他的布鞋碾过地上的碎玉，“这地儿潮，哭久了容易招虫。”
我抹了把脸，喉咙还发哽：“您怎么...？”
“当年苏大人来的时候，也蹲在这儿哭过。”张三蹲下来，枯树枝似的手指捡起碎玉，“他刻完字，把这玉往墙缝里一塞，说‘若晚昭能找到，便替我把后山的血债晒在太阳底下’。”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片，边角被虫蛀得像狗啃的，“这是他画的路线图，当年靠它摸进过山谷深处，没走出去。”
纸片展开时，我闻到股陈墨味。
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密道分岔、枯树林、地下河，最深处标着个圈，写着“禁室”二字，旁边用小字注：“封印”。
“您...为何帮我？”我捏紧纸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张三的灯笼突然被风掀翻一角，照亮他脖颈处一道狰狞的刀疤：“二十年前，玄清派说我儿子是魔修，剜了他灵脉挂在山门。苏大人写进《仙魔录》的，是我儿子最后喊‘爹’的那声。”他重新遮住光，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现在该我替他递路了。”
他走的时候，密道里只剩我急促的呼吸声。
我把纸片塞进衣襟最里层，摸黑回到牢房。
牢里的油灯早灭了。
我摸出袖中油纸灯，火苗刚窜起来，就照见墙角堆着的《后山秘录》残卷——白天从玄清殿抢出来的那些，墨迹未干的控书还泛着金光。
纸片上的路线图在油灯光里摊开。
我对照着秘录里的批注：“后山第七峰，断松坡下有暗流”“枯树林里的鸦不食腐，因土下埋着魂魄”。
当视线落在“禁室”二字上时，秘录边角的一行小字突然撞进眼里：“玄清初代祖师以血契封魔，钥匙藏于...？”
“咚。”
窗棂被石子敲了三下。我迅速吹灭油灯，摸到床头藏的照心笔。
“是我。”谢无妄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我开了窗，他的影子裹着夜雾挤进来。
左肩的伤还在渗血，僧衣上结了块暗褐色的痂。
他把个纸包放在案上，药香混着血味：“金创药，莫离那骨笛淬了腐毒。”又推过张叠成纸鸢的信笺，“江远舟的刻字匠在城外等，李二娘的风筝线能绕过玄清派的结界。”
我捏着纸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
白天他为我挡骨笛时，这双手还沾着血。
“你怎么进来的？”
“后山看守喝多了。”他忽然盯着我发红的眼尾，“密道里...你看见了什么？”
我喉结动了动，摸出怀里的纸片：“我爹的字。他来过这儿，还画了路线图。”
谢无妄的指节在案上叩了叩，油灯重新被他点燃。
他盯着“禁室”二字，眉峰皱成道深沟：“玄清派的禁室，连我这客卿都没资格进。”他抬眼看我，瞳孔里跳动着灯花，“你想进去。”
不是问句。
我摸出照心笔，笔尖在油灯上烤了烤：“我爹没走出去，但我要走进去。”
谢无妄突然握住我拿笔的手。
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比药香更烫：“后半夜换班，看守会睡半个时辰。”他松开手，僧袖扫过我衣襟，“我在密道口等。”
他翻窗走时，月光漏进来，照见案上的纸片。
“禁室”两个字被灯影拉得老长，像两把悬着的刀。
我咬破食指，在里衣下摆写下：“父志未尽，我承其责。”血珠滴在字迹上，晕开朵小红花——像白天谢无妄留在地上的那朵。
子时三刻，我摸黑来到灶房。
第三块砖被我抠起时，密道里的风卷着潮气扑上来。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我弯腰钻进去的瞬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谁在那儿？”
是莫离的手下。我心跳到了喉咙眼，指尖死死抠住密道内壁。
“许是野猫。”另个声音打着哈欠，“那苏仙史白天刚闹了玄清殿，这会儿该在牢里发抖呢。”
脚步声渐远。
我摸出怀里的纸片，借月光看清第一处分岔口的标记：“左三右七，见枯松转。”
密道深处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像谁在数着心跳。
我摸着石壁往前走，照心笔在袖中硌得生疼。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石壁上开始出现暗红的痕迹。
我凑近闻了闻，是血锈味。
转过最后一个弯时，风突然大了。
我看见前方有块一人高的巨石，石面上刻着半幅残画——是棵断了的松，和纸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禁室...”我对着石壁轻声念，指尖触到巨石底部的缝隙。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黑暗里，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巨石后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吟。
像...是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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