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擦过青石板的声响像根细针，扎得我后颈发疼。
玄清派执法堂的弟子押着我往史责堂走，锁链扣进腕骨的地方早磨破了皮，血腥味混着晨露渗进麻布衣袖。
我垂眸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两个执剑的影子一左一右，像两柄架在我脖子上的刀。
“苏史官，”左边的弟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怜悯，“到了堂上，您就认个错吧。”他腰间的玄清令随着脚步叮当作响，“您当这是朝堂上的谏官死谏？
仙门的规矩，笔杆子再硬，也扛不过金丹期的威压。“
我没理他。
目光扫过廊下的青铜鹤灯，灯油烧得正旺，火舌舔着灯芯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爹临终前塞给我的史官令牌还贴着心口，上面的纹路硌得皮肤生疼——那是他用最后一口气在诏狱墙上刻下的，“昭昭，青史要刻在人心上”。
史责堂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洞开时，我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百来号人挤在殿里，前排是玄清派的长老，陆怀瑾坐在最中间，道袍上还留着昨夜被火烧焦的痕迹；中间是穿绯色官服的朝臣，陈子安站在最前头，朝笏攥得指节发白；后排是玄清派弟子，有几个我眼熟的，昨日还跟着我去焚尸谷查案，此刻却垂着头不敢看我。
玄真子端坐在主位上，白须垂在玄色道袍前，看起来像尊慈眉善目的玉佛。
他抬手示意执法弟子松开锁链，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晚昭啊，你父亲是我旧识，我实在不愿见你重蹈覆辙。”
我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锁链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掌门是说，我父亲写《仙魔录》是‘重蹈覆辙’？”
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玄真子的手指在案几上顿了顿，那枚羊脂玉扳指泛着冷光：“你所记的《凡人冤录》，说我玄清派三月内焚了十七座村落，杀了八百余百姓充作魔修——这些数字，可曾核实？”
“核实了。”我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展开时能听见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第一座是云州石柳村，村正王伯的证词在这；第二座是青州杏花村，幸存者李二娘的血书在这；还有玄清派下发的《焚魔令》原文拓本，”我抽出最底下那张染着焦痕的纸，“是从焚尸谷的灰烬里筛出来的。”
陈子安突然跨前一步，朝笏重重砸在案上：“你说这些是证据？
不过是些村野匹夫的胡言乱语！
仙门除魔，向来是见血封喉，哪容得蝼蚁辩驳？“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厉害，”若依你所言，岂非让天下人以为我仙门滥杀无辜？“
“陈大人说得对。”玄真子叹息着摇头，“晚昭，为大局计，不妨稍作修饰。
你父亲当年若肯改一字，何至于...“
“何至于被污蔑通魔，死在诏狱？”我打断他的话，指甲掐进掌心，“掌门是想说这个？”
殿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陆怀瑾“腾”地站起来，道袍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苏晚昭，你可知这是史责堂？
是仙门审史官的地方！“
“审史官？”我冷笑一声，“史官的职责是审天下事，何时轮到仙门来审史官？”我抓起案上的照心笔，笔尖重重戳在《凡人冤录》上，“我写的每一字，都有证人、有物证、有验尸报告——”我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拍在案上，“这是大楚太医院的验尸记录，八百余具尸体，七成是老弱妇孺，身上没有魔修的黑鳞纹，只有玄清派‘降魔钉’的钉痕！”
“放肆！”陆怀瑾拍案而起，金丹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压下来。
我踉跄着后退半步，喉头一甜，腥血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余光瞥见人群最后方的谢无妄，他垂着眼，念珠在指间转动，看不出情绪。
“苏史官。”楚昭然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太子监国穿着明黄龙纹锦袍，腰间的玉牌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你可曾亲眼目睹那些村落被焚？”
我望着他眼底的询问，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他握着《焚尸录》副本说：“昭昭，我要的是能让天下人信服的真相。”此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银针，挑破了殿里紧绷的气氛。
“未曾。”我迎上他的目光，“但我有石柳村的地契，证明他们世居于此，从未离开；有杏花村的族谱，证明那些被烧的‘魔修’里，有个刚满七岁的孩童；”我抓起案上的控神丹残渣，“还有这个——玄清派用来操控凡人假扮魔修的丹药。”我将残渣倒在玄真子案前，“掌门不妨让炼丹峰的长老来认认，这是不是你们的‘控神丹’？”
殿里炸开一片哗然。
几个玄清派弟子交头接耳，陆怀瑾的脸白得像张纸，玄真子的手指捏得玉扳指发出“咔”的轻响。
“够了。”玄真子突然开口，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温和，“晚昭，你太倔。”他抬手指向殿外，“押下去，暂停史官记录权。”
两个执法弟子冲上来架住我胳膊，铁链重新扣上手腕时，我听见自己喊出声：“史官的笔，不是用来写假话的！”
殿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东倒西歪。
我被拖到门口时回头，看见谢无妄终于抬了眼——他的瞳孔里燃着两簇火，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会等。”
禁闭室的门“砰”地关上时，霉味裹着潮湿的石壁味扑面而来。
我摸着黑找到墙角的草垫坐下，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在我怀里的《凡人冤录》上——那些泛着金光的字迹，在黑暗里像星星。
腕间的伤口还在疼，我摸出怀里的照心笔，笔尖触到纸页的瞬间，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昭昭，青史要刻在人心上。”
墙根传来老鼠爬过的声响，我借着月光在纸背写下一行小字：“待雨落时，真相自显。”
铁链突然轻响一声，我抬头望向透气孔——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远处传来闷雷，像极了山门外那口古钟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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