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无差别地扎在晨星辰的脖颈和脸上。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破碎的光斑，红的、绿的、蓝的，如同打翻了的廉价颜料桶，流淌在冰冷的沥青路面上，又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碎成更污浊的一片。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却懒得抬手去擦。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傍晚那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里刺耳的喧嚣。女友林薇那张曾经让他觉得无比温柔精致的脸，在柔和的吊灯下却扭曲得陌生。她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晨星辰，你照过镜子吗？你那点工资，连我脚上这双鞋的零头都够不上！跟你在一起？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猩红的酒液在里面晃荡，像血。“别再来恶心我了，废物！”
周围那些曾经一起举杯、称兄道弟的“朋友”们，此刻都默契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人低头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有人端起酒杯掩饰嘴角那抹看戏般的弧度。餐厅里流淌的钢琴曲，此刻听来如同尖锐的嘲讽。
紧接着，是公司人事部那间冰冷的办公室。主管那张油腻的胖脸上堆满了程式化的遗憾：“星辰啊，经济不景气，你也知道……公司需要更有冲劲的年轻人。这是你的离职补偿，签个字吧。”那薄薄的信封，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像一片肮脏的落叶，盖住了他三年加班加点熬出来的所有心血。
一天之内，爱情和事业，这两个他赖以支撑整个世界的支柱，被彻底砸得粉碎。连带着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也被踩进泥泞里，反复碾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司大楼的。只记得雨越下越大，像天漏了一样，兜头浇下。昂贵的西装早就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点体温。他像个幽灵，漫无目的地在行人匆匆的街道上游荡。伞？那点遮遮掩掩的体面，早己被他丢弃在餐厅门口那个冰冷的垃圾桶里。
寒冷从脚底一路窜上来，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喧嚣的雨声。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巨大的玻璃橱窗映出他的影子：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滴，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泥水。眼神空洞得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真狼狈啊。晨星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更多冰冷的雨水滑进嘴里。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刺眼的白光猛地撕裂了雨幕的灰暗，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他的瞳孔。紧接着，是轮胎在湿滑路面上疯狂摩擦发出的、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吱嘎——”声，盖过了所有的雨声和城市的噪音。
那声音如此之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感，瞬间攫住了晨星辰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扭头。
视野里只剩下一个景象：一辆巨大的、如同钢铁怪兽般的重型卡车，车头狰狞的栅格在惨白的远光灯下无限放大，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雨水被灯光照得如同飞舞的碎钻，在那庞大的钢铁轮廓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凝固了。
没有恐惧，没有疼痛，甚至没有思考。
只有一种荒谬绝伦的平静。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巨响，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根基都被撼动了一下。声音并不算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血肉之躯与冰冷钢铁碰撞时特有的、令人牙酸的钝感。
晨星辰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轻飘飘的，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他看到自己的公文包脱手而出，在半空中翻滚，里面的文件像雪片一样洋洋洒洒地飞散开，瞬间就被狂暴的雨水打湿、揉烂。他甚至看到自己一只脚上价值不菲的皮鞋，也脱离了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消失在雨幕深处。
然后，是坠落。
坚硬、冰冷、带着积水和油污的沥青路面，以无法抗拒的力量迎接了他。背部、后脑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像块破布一样在地上反弹了一下，又重重落下。
视线瞬间模糊、颠倒、旋转。天空是灰黑色的雨幕，路灯的光晕扭曲成诡异的光斑，路边商店的霓虹招牌变成了一团团游移不定的彩色鬼火。
剧痛如同海啸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爆发。骨头碎裂的声音似乎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膜里，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搅碎。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带着浓烈的铁锈味，立刻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稀释。
他试图呼吸，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抽气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雨点密集地砸在他的脸上、眼睛里，冰冷刺骨，却无法熄灭体内那疯狂燃烧的痛楚。意识像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中剧烈地摇曳、下沉。
他努力想睁大眼睛，想看清这最后的世界。视野的边缘开始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那辆肇事的卡车似乎停了一下，巨大的黑影在雨幕中轮廓模糊，然后又缓缓启动，碾过路面的积水，溅起肮脏的水花，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没有人围过来。
只有雨，永不停歇的雨，冰冷地冲刷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冲刷着地上迅速蔓延开又被雨水冲淡的暗红色血迹。
世界的声音在远去。雨声、远处的车鸣、城市模糊的喧嚣……都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嗡鸣。
最后的念头，并非愤怒，也非悔恨，而是一片空白般的茫然。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
冰冷的黑暗，终于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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