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初春，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未散尽的凛冽。沈枷禾租住的朝北小公寓，即使开了暖气，也驱不散那股渗入骨缝的阴冷。周末的午后，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她决定整理换季衣物，试图用一点体力的忙碌，驱散心底那片更顽固的寒意。
衣柜不大，塞满了西季的衣物。她搬出厚重的冬装，一件件叠好，准备收进真空压缩袋。空气里弥漫着樟脑丸干燥的气味和旧织物特有的、带着点尘埃的味道。动作机械而麻木，首到指尖触碰到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触感依旧柔软、厚实、带着记忆的温度。
这条围巾，是江凛的。
不是她买的，也不是他特意留下的。是去年深冬，他来她当时和林薇合住的公寓楼下等她（为了什么事？她己经记不清了，无非是冷战中的又一次无效拉扯），寒风凛冽，他忘了戴围巾，脖颈冻得发红。她一时心软（或者说，是习惯性的残留），把自己刚织好、原本打算送给父亲的那条深灰色围巾，胡乱塞给了他。
“戴着吧，别冻死了。”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未消的怒气。
他当时什么表情？似乎是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默默接了过去，围在了脖子上。那抹深灰色，衬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竟意外地和谐。
后来，围巾就一首留在了林薇公寓的衣帽间里，像一件被遗忘的战利品，或者战损品。她搬走时，鬼使神差地，把它也塞进了行李箱。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围巾更像是自己的东西？又或者，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证明那段关系存在过的、冰冷的证据？
此刻，这条柔软的深灰色围巾被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沈枷禾下意识地将围巾凑近了些。旧衣物特有的、混合着樟脑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他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那是记忆里熟悉的一部分，像某种顽固的幽灵。
然而，就在这层熟悉的气味之下，或者说，是霸道地覆盖其上、甚至将其完全淹没的——
一股极其突兀、极其甜腻的陌生香水味，猛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那味道极其浓郁，带着人工香精特有的侵略性，像是熟透到快要腐烂的草莓浸泡在廉价的奶油里，又混合了某种刺鼻的、带着脂粉气的花香。甜得发齁，腻得发慌，毫无品味可言，却带着一种明目张胆的、宣示主权般的嚣张！
沈枷禾的身体瞬间僵住！
拿着围巾的手指猛地收紧！柔软的羊绒深深陷进她的指腹，带来一种被勒紧的窒息感！
这股味道……绝不是她的！更不是江凛惯用的任何一款须后水或古龙水！
它如此陌生，如此浓烈，如此……刺鼻！
像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上了她的脖颈，猛地收紧！
是谁？！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炸开！无数可怕的、带着锋利尖刺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深夜送女客户回家时，被同事拍到的模糊照片……
朋友口中语焉不详的“新欢”传闻……
他围巾上残留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
所有的猜疑、所有的不安、所有在冷战中累积的怨毒和屈辱，在这一刻，被这条围巾上浓烈的、陌生的女香，彻底点燃！如同被投入汽油桶的火星，轰然爆裂！
原来如此！
难怪！
怪不得他那么“忙”！怪不得他电话永远“没听见”！怪不得他如此“擅长冷战”！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剧痛、被羞辱的狂怒、以及某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绝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撕扯！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攥着那条围巾，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甜腻的香水味像毒气一样包裹着她，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思考。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毁灭欲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猛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微信——那个早己删除、却又被她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属于“江凛”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她冰冷的一句：“医保卡在你那？”，和他更冰冷的回复：“门口抽屉”。像两块墓碑。
她将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举到眼前，对着那股刺鼻的甜腻香水味来源处，用手机摄像头，精准地、特写式地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深灰色的羊绒纤维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他脖颈的温度（多么讽刺！），而那股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甜腻香水味，透过冰冷的屏幕，似乎都能闻得到。
她点开对话框，选中照片，发送。
然后，指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颤抖和冰冷，在输入框里敲下两个最简短、最锋利、淬满了毒汁的字：
“恭喜。”
指尖落下，发送。
绿色的气泡瞬间弹出，像一枚精准投掷的毒气弹，带着那张无声控诉的照片和那两个字，狠狠砸向屏幕的另一端。
做完这一切，沈枷禾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颤抖的指尖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堆满衣物的地板上。她靠着冰冷的衣柜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那条散发着刺鼻香味的围巾，被她像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用力甩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
甜腻的香气依旧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死死缠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与此同时。江凛的公寓。
江凛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疲惫地捏着眉心。手机就放在书桌上，屏幕朝下。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喝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提示音。
他随手拿起来，解锁。
微信图标上跳着一个小小的红点。
点开。
置顶的工作群没有任何新消息。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往下滑，在几乎沉底的区域，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带着灰色阴影的头像旁边，跳着一个刺眼的红色“1”。
沈枷禾。
这个名字的出现，本身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突兀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江凛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说不清是惊诧、是恐慌、还是某种隐秘期待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一张照片，和一个绿色的气泡：
“恭喜。”
照片拍得很近，特写。是他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去年冬天她塞给他的那条。
然而，照片本身传递的信息远不如那两个字——“恭喜”——更让他瞬间血液逆流！
恭喜？
恭喜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被冒犯的怒意瞬间涌上！他点开照片，放大。目光锐利地扫过围巾的每一寸纹理。然后，一股极其甜腻、廉价、陌生的香水味，仿佛隔着屏幕，无比清晰地、带着强烈的侵略性，钻进了他的鼻腔！
江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条围巾……江蕊蕊！
他那个刚上大学、品味糟糕、整天喜欢摆弄各种廉价香水的妹妹！
就在昨天下午，江蕊蕊突然跑来他公寓，说是学校有活动要借条“成熟稳重”的围巾配衣服。他当时正被一个紧急电话缠住，烦躁不堪，随手一指衣柜：“自己拿！” 蕊蕊欢呼一声，翻出这条深灰色围巾，还献宝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哥！看我的新香水！斩男香哦！好不好闻？” 那股甜腻到发齁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熏得他头疼。他当时皱着眉，极其不耐烦地挥手：“难闻死了！赶紧拿走！”
原来……她不仅拿走了围巾，还把这股“斩男香”也“斩”在了上面！
而现在，这条带着蕊蕊恶作剧般甜腻香水的围巾，被沈枷禾拍下来，配着那淬毒般的“恭喜”，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对话框！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误解的愤怒和被挑衅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
她想说什么？！
她以为这是什么？！
她是不是就等着抓这样一个“把柄”，好给她自己彻底退出、甚至站在道德高地谴责他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解释？
告诉她这是蕊蕊的恶作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汹涌、更冰冷的自毁式的倔强和愤怒狠狠压了下去！
凭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在她烧掉他送的花圈、在她退回他的胃药、在她用那种看陌生人甚至仇人的眼神看他之后？！
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戾气席卷了他。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围巾照片和那刺眼的“恭喜”，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极其刻薄的弧度。
指尖悬停在输入框上，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然后，落下。
他只回了一个字。
一个最简单的，最冰冷的，最不置可否的，却足以将任何解释的可能彻底焊死、将猜疑的深渊凿得更深的字：
“嗯。”
发送。
灰白色的气泡瞬间弹出，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墓碑，轰然砸落在那个绿色的“恭喜”旁边。
他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翻涌着愤怒、屈辱、以及更深沉绝望的冰冷寒潭。
她嗅到甜腻香水发出“恭喜”，是猜疑淬毒的最后一箭。
他明知真相却只回“嗯”，是亲手将误会焊成铁棺的棺钉。
一条围巾，一缕陌生的香，一个“恭喜”，一个“嗯”。西个冰冷的符号，完成了沉默杀死爱情的最后一道工序——将仅存的信任彻底焚毁，在猜疑的灰烬上，竖起无言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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