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附着在苏晚的头发和衣服纤维里，无论她怎么用力搓洗，那股冰冷、略带刺激性的味道似乎总能隐隐约约地钻出来。此刻，它就萦绕在她身周，在这间狭小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混杂着打印机油墨、廉价咖啡和某种工业清洁剂的复杂气味，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刺鼻。
苏晚坐在格子间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一个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显示器。这是她刚入职一周的“新战场”——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文员岗。工作琐碎繁杂，薪资微薄，唯一的好处是距离医院不算太远，主管对偶尔请假去看孩子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核对着一份冗长的产品报价单，数字在眼前跳跃模糊。昨晚念念又发起了低烧，她几乎没合眼，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苏晚，这份合同复印件赶紧送去给张总签字，客户等着要。”隔壁工位的主管探过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一叠文件“啪”地甩在她桌角，激起一小片灰尘。苏晚猛地回过神，连忙应声：“好的，王姐，马上。”她拿起文件起身，脚步因为疲惫有些虚浮。经过茶水间时，里面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细小的针，还是扎进了她的耳朵。
“……就是新来的那个？听说孩子病得很重？白血病？”
“啧，怪不得总请假，脸色那么差……”
“唉，也是可怜。不过咱们这小庙，活儿堆成山，她这样三天两头跑，活儿不都摊给咱们了？”
“谁说不是呢……”
苏晚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捏紧了那叠文件，纸张边缘硌得指骨生疼。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茶水间门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一种无声的排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走到无人处才敢拿出来看，是赵明远发来的加密邮件。点开附件，几张照片清晰得刺眼。是顾衍父亲顾建国的银行账户流水。近三个月，每个月都有一笔数额稳定的款项打入，备注是“顾衍生活补贴”。紧接着下一张图，是顾建国账户在同一天，将几乎等额的钱转出到一个名为“未来科技咨询”的公司账户。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未来科技？这个名字她从未听顾衍提起过。她立刻在手机浏览器里搜索，结果只有几条简单信息——刚成立不足半年的空壳公司，注册资本极低，法人代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赵明远的邮件里附言简短却像重锤：“资金流向异常。顾衍可能通过其父账户洗钱，最终流入空壳公司。继续追查未来科技。”
洗钱？空壳公司？这些冰冷的词语砸在苏晚心上。顾衍不仅背叛，还在处心积虑地掏空这个家！愤怒像冰冷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得她指尖都在发抖。她必须拿到更多，必须拿到能钉死他的铁证！
午休时间，苏晚借口去医院缴费，匆匆离开了压抑的办公室。她没去医院，而是坐公交车去了城市另一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按照赵明远提供的地址，她找到了顾建国老房子的单元门。她躲在对面楼道的阴影里，像一个真正的窥伺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口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顾建国的身影。初冬的寒风顺着楼道口灌进来，吹得她手脚冰凉。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顾衍的母亲，李秀芝。她拎着个菜篮子，正和一个邻居老太太站在单元门口寒暄。
“……哎哟，还是你们家顾衍出息！又给他爸打钱了吧？老顾这几天高兴得合不拢嘴！”邻居老太太嗓门洪亮。
李秀芝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些：“哎，孩子孝顺！不过老头子说，这钱啊，还得转一道手，说是阿衍公司那边有什么……哦对，投资需要！反正我也不懂他们爷俩的事，让转就转呗，钱又少不了。”
苏晚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转一道手，投资需要，这不就是赵明远邮件里提到的资金流转路径吗？人证，这是活生生的人证！她颤抖着手，迅速点开手机录音功能，将李秀芝那带着炫耀和理所当然的语气，连同邻居的附和声，清晰地录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砖，在苏晚心中垒砌着通向反击的阶梯。
下班后，苏晚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医院。推开病房门，却看见念念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困难，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护士正皱着眉调整点滴速度：“温度又上去了，39度2。苏女士，你得有心理准备，孩子的免疫力太低，这次感染有点麻烦，主治医生让通知你，可能需要进一趟ICU观察……”
“ICU”三个字母像惊雷在苏晚耳边炸响。她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扑到床边，冰凉的手抚上女儿滚烫的脸颊：“念念！念念不怕，妈妈在……” 护士递过来一张新的缴费通知单，上面的数字让苏晚眼前阵阵发黑。她颤抖着拿出手机，点开顾衍的微信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她问念念的医疗费，他只回了一个冰冷的“在忙”。这一次，苏晚咬着牙，首接将那张巨额缴费单拍照发了过去，后面紧跟着冰冷的一句：“念念病危，需要进ICU。医疗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话框那头死寂一片。苏晚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它盯穿。五分钟，十分钟……没有任何回应。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穿透冰冷的玻璃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明暗交织的光影，如同她此刻深陷的、无法预知结局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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