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露水还没干，林尘跟着师傅和宗主人站在血色森林边缘。
晨雾里的林子像团化不开的淤血，树梢挂着的露珠泛着暗红，落在青石板上竟发出刀剑相击的清响。李玄霄的道袍下摆沾着宗门禁地的钟霜，此刻正伸手替林尘紧了紧剑穗——那是师娘亲手绣的，剑穗末端还缀着半片碎玉。
“当年你师娘总说这林子像块破抹布，“宗主人拄着断剑当拐杖，灰布衫上的剑穗在雾里飘得凌乱，“她每次闯进去采药，都要唱些跑调的山歌，说妖魔鬼怪听见她的嗓子就会躲起来。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音，“后来才知道，她是怕你师傅担心，故意用声音引路。“林尘摸着剑柄上的焚心花，想起厢房里师傅珍藏的那方手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剑穗图案——原来师娘的手艺，早在二十年前就藏在这些细节里。
晨雾突然变浓，他听见李玄霄的剑出鞘声，余光看见师傅手腕翻转，剑尖己抵住身后袭来的血雾。“小修士，你师傅没教过你，进血色森林要闭着眼吗？“白狐儿的声音从雾里飘来，银白的狐尾扫过宗主人脚边的断剑，带起一串火星，“当年你师娘就是睁着眼走进来，才被我父亲的淬毒爪划伤了脸。
“雾气散开时，白狐儿站在十步外的老槐树上，指尖凝结的血焰比上次更暗，像掺了水的铁锈。林尘注意到她袖口绣着的妖莲纹，和师傅昨天展示的衣角一模一样——只是左襟处，别着片枯黄的梧桐叶，正是焚心宗演武场的树种。
“你父亲早被邪修吸干了精魄，“宗主人忽然开口，断剑重重杵在地上，“二十年前你躲在树洞发抖时，是谁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你？是你现在要杀的人徒弟的师娘。“他咳嗽着指向白狐儿胸前，“你戴的那串佛珠，是不是她临死前塞给你的？“白狐儿的指尖猛地一颤，血焰差点熄灭。林尘看见她脖子上确实挂着串褪色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小小的“活“字——和师娘刻在碎玉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原来师傅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总带着血腥气出现的仇敌，曾经也是被师娘护在掌心的小狐妖。“他们说只要我拿到剑谱第三页，就放了被困的族群，“白狐儿的声音发颤，蛇瞳里映着李玄霄的剑，“可昨天夜里，我听见邪修们说，等复活了血爪剑主，要把所有妖修的内丹炼成剑引...“她忽然低头，盯着林尘腰间的青钢剑，“你师娘当年救我时，说过一句话：'小狐狸，你的爪子该用来摘果子，不是沾人血。
'“晨雾里传来狼嚎，血色森林深处闪过几道光点——是邪修的妖莲灯笼。李玄霄忽然收剑，从袖中掏出个小玉瓶抛给白狐儿：“这是你师娘当年留的愈伤散，用金丹修士的本命火温着。“他声音很轻，却盖过了渐起的风声，“她临终前说，若你来找我，就告诉你，树洞里的松子糖，她每年都让我换新的。
“白狐儿接住玉瓶的手在抖，瓶塞打开的瞬间，清甜的药香混着松针味涌出来。林尘看见她忽然别过脸去，银白的狐毛上竟沾着水珠——不知是晨露，还是眼泪。远处的妖莲灯笼更近了，火光里映出几个黑袍人影，袖口绣着的妖莲，比白狐儿的更大、更狰狞。
“带着宗主人先走，“李玄霄忽然按住林尘的肩膀，掌心传来金丹修士特有的暖意，“我断后。“他转身时，道袍上的愈伤散粉末被风一吹，在雾里划出条淡金色的路，“白狐儿，你若还记着树洞里的松子糖，就护好这孩子——他娘的剑穗，还等着你的爪子去摘血色森林的星芒果呢。
“白狐儿忽然发出尖啸，狐尾猛地展开，扫开袭来的妖莲火光。她一把拽住林尘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旧伤时，林尘听见她低声说：“当年你师娘替我挡下致命一击，爪子从她后背穿到胸前，她却还笑着说'小狐狸别怕，姐姐给你唱支新学的山歌'。
“三人在雾里飞奔时，林尘看见宗主人突然指向右侧——那里有棵枯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剑痕，正是师娘的笔迹。“这是她当年做的标记，“宗主人喘着气，断剑在树皮上敲出火星，“每棵树下都埋着给你的礼物，等这次从剑冢回来，咱们一棵一棵挖。
“血色雾气突然变得粘稠，林尘的青钢剑发出蜂鸣，剑柄上的焚心花亮如明火。他看见前方出现巨大的石门，门上刻满断剑纹路，正中央嵌着半块碎玉——和他脖子上的、宗主人手中的，正好拼成完整的焚心宗徽。“到了，“宗主人抬手按在石门上，灰布衫上的剑穗全部竖起，“剑冢入口。当年你师娘就是在这里，把最后半片剑谱塞给我，让我带着你师傅和襁褓里的你先走。
“他忽然回头，望向正在与邪修缠斗的李玄霄，“玄霄这孩子，每次挥剑都像在和自己较劲，其实他最怕的，是你师娘在剑冢里等得孤单。“石门缓缓打开时，林尘听见白狐儿突然惊呼：“小心！“她猛地扑过来，用狐尾替他挡住背后袭来的血刃。
温热的血溅在他颈侧，带着松针的清香——是师娘愈伤散的味道。他转身看见白狐儿的爪子深深插进邪修胸口，而她自己的侧腹，正汩汩流着黑血。
“别用妖力硬抗，“林尘撕下半幅衣袖替她包扎，发现她伤口周围泛着紫黑色，正是邪修毒雾的痕迹，“师娘的愈伤散能中和毒性，你闻闻...“他举起玉瓶凑近，白狐儿却突然笑了，蛇瞳里映着石门内透出的剑光：“小修士，你知道吗？你挥剑时的样子，和你师娘当年护着我的时候，一模一样。“石门完全打开的瞬间，血色森林的雾突然退潮般散去。
林尘看见李玄霄站在晨雾里，道袍破破烂烂，却仍紧紧护着身后的宗主人。他忽然明白，师傅每次深夜练剑，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怕自己不够强，护不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像师娘当年用生命护着他和白狐儿。
“进去吧，“李玄霄擦了擦嘴角的血，朝石门努了努嘴，“你师娘在剑冢里留了封信，说等你能让焚心花开满剑柄时，就告诉你，她给你准备的嫁妆，是整座血色森林的星芒果。“他忽然转身，望向渐渐升起的太阳，“我和白狐儿在这里守着，记住——剑冢里的剑魄，只会认心里有光的人。
“林尘握着青钢剑跨进石门，剑柄上的焚心花此刻亮如朝阳。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山歌，跑调却温暖，像极了师傅描述的师娘嗓音。他知道，这一趟剑冢之行，将会真正解开二十年前的血雾，让那些藏在断剑、碎玉、还有未说出口的牵挂里的真相，重见天日。
而在石门之外，白狐儿靠着老槐树坐下，望着李玄霄替她敷药的手，忽然轻声说：“当年在树洞里，你抱着小阿醒哭的时候，我其实醒着。你说'阿月，我该怎么教这孩子握剑，才能不让他像我们一样，被剑困住？'“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掉进狐毛里，“现在我知道了，就像你师娘说的——握剑的手要热，心里要醒，剑穗上，总得留着点摘果子的甜味。
“晨阳穿透血色森林时，剑冢石门发出轰然巨响。林尘的青钢剑突然脱手飞出，悬在半空与无数断剑共鸣，剑柄上的焚心花，此刻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鲜艳。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宗主人手中的碎玉终于完整，上面新浮现的字迹，正是师娘二十年前没说完的话：“玄霄，阿醒的剑，该让他自己找方向了——就像当年你教我握剑时，眼里的光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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