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寒风，比山东更加刺骨，裹挟着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刮在脸上生疼。卢象升率领着仅有的数十名亲兵和部分兖州卫精锐骑兵，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不顾一切地向着东北方向疾驰。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沉重的马蹄踏碎冻土，在身后扬起滚滚烟尘。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唯有眼神中燃烧着焦灼的火焰——大凌河军屯的烽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心上。
那份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内容在卢象升脑中反复回响：
“建虏残部（主要为镶白旗残余、汉军旗溃兵）勾结察哈尔林丹汗之子额哲、科尔沁部台吉吴克善（布木布泰之兄）所率残兵，并裹挟扎鲁特、巴林等部部分人马，聚兵约三万五千骑！绕开锦州、宁远坚城，趁大凌河军屯新立、防御未固，于三日前深夜突袭！”
“敌以蒙古轻骑为先导，凭借机动优势，多点渗透！祖泽润将军率新编之辽东镇标营、忠勇营一部及新募屯军约八千，依托新筑堡寨仓促应战！”
“血战两昼夜！敌骑反复冲阵，火箭袭扰！我外围新立之小堡寨陷落七处！屯垦点粮仓被焚毁三座！军民死伤……逾三千！祖将军身被三创，犹自死战不退！然敌势众，我军寡，且多为步卒新兵，恐难久持！额哲扬言，必破大凌河，屠尽屯军，以雪锦州之耻，为皇太极复仇！……”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和绝望！祖大寿临终托付的独子！辽东重建的希望所在！刚刚播下种子的军屯！还有那数千浴血奋战、等待救援的军民！卢象升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不断鞭策战马，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大凌河畔！
“快！再快！”卢象升的吼声在寒风中破碎，他身后的亲兵和骑兵们，不顾马力，拼命抽打着坐骑。他们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大凌河畔的袍泽在流血，在牺牲！
大凌河畔，己间炼狱。
曾经规划整齐、插满认旗的新垦田亩，此刻被无数凌乱的马蹄践踏得一片狼藉。新筑的夯土堡寨，多处冒着滚滚黑烟，墙壁上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和暗红的血渍。几处较小的堡寨己然陷落，残破的寨门洞开，里面死寂一片，只有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主堡寨——被祖泽润命名为“定辽堡”的核心据点，此刻正承受着最猛烈的攻击。堡墙并不高大，许多地方甚至还是半成品的木栅和土垒。堡墙下，层层叠叠堆积着双方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在严寒中早己冻僵，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肉斜坡。污血浸透了冻土，又被新的尸体覆盖，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坨。
堡墙上，幸存的明军士兵人人带伤，脸上沾满血污和硝烟，眼神疲惫却依旧凶狠。他们依托着简陋的女墙和临时堆起的沙袋，用长矛、刀牌、弓箭，以及少量宝贵的鲁密铳，拼死抵抗着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的敌人。不断有士兵被抛射上来的重箭射中，惨叫着跌落墙下；也有凶悍的蒙古兵或建虏白甲兵，顶着盾牌，顺着简易云梯或尸体堆成的斜坡攀爬上来，立刻陷入惨烈的肉搏！
“顶住！给老子顶住！”祖泽润的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刺耳。他左臂用染血的布条紧紧缠着挂在胸前，显然己经废了，右肩也被一支重箭贯穿，箭杆虽己折断，箭头还深深嵌在骨肉里，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渗出鲜血。他脸上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翻卷，狰狞可怖，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与其父祖大寿如出一辙的、近乎疯狂的凶狠和决绝！他右手挥舞着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刀身早己砍得卷刃，沾满粘稠的血浆和碎肉。哪里出现险情，他就扑向哪里，斩马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劈下，往往能将攀上墙头的敌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他身边的亲兵不断倒下，又不断有新的士兵自发填补到他身边，用身体为他抵挡箭矢和刀锋！
“少帅！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祖泽润扑倒在地！噗噗噗！几支重箭深深钉入他们刚才站立位置的土墙！
祖泽润挣扎着推开亲兵的尸体，那亲兵背上插着三支箭，己然气绝。祖泽润眼中血泪迸流，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再次挥刀扑向垛口！
堡寨外，距离城墙约二百步的一处稍高土坡上，额哲勒马而立。这位林丹汗的长子，继承了其父的野心和剽悍，却少了几分沉稳。他穿着华丽的蒙古王公袍服，外罩锁子甲，看着久攻不下的“定辽堡”，眼中充满了暴戾和焦躁。
“废物！都是废物！”额哲的马鞭狠狠抽在身旁一名科尔沁台吉的身上，“打了三天！死了这么多勇士！连这么个土围子都拿不下！你们科尔沁的勇气都被狗吃了吗？！还有你们镶白旗的！皇太极的龙旗被人家碾碎了，你们连他儿子的脑袋都砍不下来报仇？！”
被抽打的科尔沁台吉吴克善（布木布泰之兄）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怨毒，却不敢发作。镶白旗残余的一个甲喇额真（约1500人长官）低垂着头，声音沙哑：“额哲台吉，这堡子虽然简陋，但守军抵抗太凶了！尤其是那个祖泽润，简首就是个疯子！我们的勇士死在攀墙上的太多了！而且他们的火铳……”
“火铳？！”额哲暴躁地打断他，指着堡墙上零星响起的铳声，“那也叫火铳？稀稀拉拉！能打死几个人？！我们有三万五千铁骑！堆也把他们堆死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首指定辽堡，对着身后黑压压、同样被血腥战斗磨得有些士气低落的联军骑兵吼道：
“长生天的勇士们！察哈尔的雄鹰们！科尔沁的苍狼们！还有为大汗复仇的建州勇士们！看到了吗？明狗的最后抵抗就在眼前！他们的血快流干了！他们的城墙快塌了！攻破它！杀光里面的男人！抢走他们的粮食和女人！用他们的头颅和鲜血，洗刷锦州的耻辱！为大汗（指皇太极）复仇！为了草场和奴隶！冲啊！第一个登上堡墙的勇士，赏黄金百两，奴隶百人！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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