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草原，黑水河（大黑河）畔。
寒风在空旷的河滩上肆意呼啸，卷起地面残留的积雪和沙尘，抽打在密密麻麻、如同难民潮般聚集的人群身上。哭喊声、牲畜的哀鸣、伤兵的呻吟、饥饿的咒骂……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在冰冷的河岸边回荡。
这里就是刘芳亮和巴图尔残部临时的“营地”。没有营帐，没有栅栏，只有混乱拥挤的人群和散乱堆积的、装着抢来粮秣财货的大车。疲惫不堪的流寇老营士兵勉强维持着外围的警戒，眼神麻木而充满戾气。被掳掠来的数万榆林百姓如同待宰的羔羊，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许多人己经冻饿得奄奄一息。牛羊群在人群外围不安地骚动，发出阵阵悲鸣。
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几辆大车围拢覆盖油布）内，气氛比外面的寒风更加冰冷刺骨。
砰！
刘芳亮狠狠一拳砸在充当桌案的破木箱上，震得上面的马奶酒碗跳起老高，浑浊的酒液泼洒出来。
“卜失兔这头喂不熟的老狼！”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让我们在黑水河喝西北风！他躲在归化城里当缩头乌龟！这是拿老子当挡箭牌！当诱饵！”
巴图尔台吉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灌了一大口烈酒，狠狠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用生硬的汉语咒骂道：“贪婪的土默特猪！他想要我们的牛羊，我们的火器，又怕明狗的妖器！懦夫！”
“大哥！范先生回来了！”帐外传来刘宗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惊惶。
范忠掀开厚重的油布帘子，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灰败。他看了一眼暴怒的刘芳亮和巴图尔，沉重地摇了摇头：“王爷……不肯开城。只答应送些粮草过来，让我们暂驻此地……待他‘击退’明军追兵，再议入城之事。”
“击退？放他娘的屁！”刘芳亮怒极反笑，“他是想等明狗和我们拼个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捡便宜！做他的春秋大梦！”
“闯王，台吉，息怒。”范忠强自镇定，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卜失兔首鼠两端，不足为奇。然眼下情势危急，明狗‘铁龙’己迫近至七十里外！其火器犀利，行动虽受冰原限制，但一旦让其靠近，列开阵势，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简陋的地图前（一块硝制过的羊皮），手指点向黑水河下游方向：“为今之计，不可坐以待毙！更不能指望卜失兔！须主动出击，以攻代守！趁其‘铁龙’车队刚刚抵达，立足未稳，骡马疲惫，连夜发起突袭！目标——焚毁其车辆！只要烧了那些‘铁龙’，没了那些喷火冒烟的妖器，明狗的火铳兵在草原上，就是待宰的羔羊！”
“夜袭？”巴图尔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明狗那灯亮得跟鬼火似的，夜里老远就能看见，怎么靠近？”
“灯亮，是靶子，也是指引！”范忠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我军派出死士，携带火油、硫磺硝石，分成数股，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冲击！不求杀伤多少明兵，只求将火种投掷到那些‘铁龙’车上！只要有一辆起火爆炸，其装载的火药便足以将其余车辆尽数摧毁！届时火光冲天，混乱一起，我骑兵主力趁势掩杀，必可大获全胜！”
“好！”刘芳亮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爆闪，“就这么干！刘宗敏！”
“在！”
“你带三千老营死士！全部给我换上黑衣！带上火油罐、硫磺包！子时出发！分三路，给老子摸到明狗营地边上，烧了那些铁疙瘩！”
“巴图尔台吉！烦请你率本部所有能战的骑兵，紧随其后！待火起混乱，立刻冲杀！将那些明狗火铳手，给老子碾碎在河滩上！”
“其余各部，看管好营地和‘肉票’（掳掠的百姓）！此战若胜，归化城大门不开也得开！”
一场针对“铁龙”部队的绝命夜袭，在河套的寒夜中悄然酝酿。黑水河呜咽流淌，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血光。
冰轨尽头，临时营地。
惨白的车头灯光如同巨大的探照灯，将营地周围数百步照得亮如白昼。五辆“雪橇轨道车”呈扇形排开，巨大的车厢如同移动的堡垒。车厢挡板被放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万人敌”发射口和“一窝蜂”火箭筒。三百名燧发枪手依托车辆和临时堆砌的冰雪矮墙，组成了严密的环形防御阵地。刺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营地中央，几堆篝火熊熊燃烧，火上架着大锅，锅里熬煮着混着肉干碎屑的糊糊，散发出的香气。疲惫的士兵们轮流吃着热食，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灯光之外的、如同墨汁般浓稠的黑暗。营地外围，数队手持强弩和燧发短铳的哨兵，在灯光边缘的阴影里来回游弋。
雷震站在为首车辆的顶棚上，举着一支缴获的荷兰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西北方向。视野里，除了无边的黑暗和起伏的地平线轮廓，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心中的警兆却越来越强烈。卜失兔闭门不纳，刘芳亮和巴图尔被逼在黑水河畔，如同困兽。困兽犹斗，更何况是刘芳亮这种凶悍狡诈之辈！夜袭，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传令！”雷震放下望远镜，声音冰冷，“所有火铳手，检查弹药！燧石！火门！‘万人敌’引信，全部处于待发状态！哨兵加倍！尤其是灯光照不到的盲区！多派暗哨，前出一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鸣镝示警！”
“雷千户，你是担心……”副手担忧地问。
“不是担心，”雷震目光如电，扫过营地外吞噬一切的黑暗，“是肯定！刘芳亮和那些鞑子，今夜必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营地东北角灯光照射的边缘地带，一片枯草丛中，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几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星火，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亮起，旋即又迅速熄灭！
“东北！敌袭！”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埋伏在雪坑里的暗哨发出了凄厉的嘶吼！一支带着尖锐哨音的鸣镝火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红光！
“敌袭——！！！”
凄厉的警报瞬间响彻整个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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